第4章 学弟
无论内心的那个小人如何羞耻地捂着脸“啊啊啊啊”来回狂奔，余秋玄外在还挺淡定的。
他进到北堂千山角色的试镜室，同曲明喆等人打完招呼，甚至还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会儿，然后坐到其中一个评委席。
嗯，没错。他是个心智健全，经历过大风浪的成年人，这种不为人知的社死与尴尬算得了什么呢？
余秋玄端起从容不迫的微笑，试图压制住正不断用头“哐哐”撞墙的小人。
工作人员a：“余老师，这是本次试镜人员的基本资料，您可以先看一下。”
“谢谢。”
接过以后，随手一翻，“祁斐”两个宋体字撞入眼帘。余秋玄手臂一抖，内心的小人又开始更加疯狂地撞墙。
也许是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曲明喆扭头问道：“空调开得太冷了吗？”
“没有。是我刚才手滑了。”
“哦，那我们开始吧。去把一号叫进来。”
第一个试镜者是名经验丰富的四五线开外小生，年龄比余秋玄大一岁。之前在一部小爆的都市情感剧里饰演过主要配角，积攒了一些观众缘，又演过几部网剧一番，但运气不好一直压着没让播。由于最近资源青黄不接又急于转型，所以对北堂千山这个角色志在必得。
他的表演总体还算流畅，台词功底不错，对角色也有一定的见解。可惜，大概是因为对北堂千山这个角色太志在必得，整体观感显得用力过猛。
余秋玄能感觉到曲明喆似乎对这位应征者并不满意。
果然，等人出去以后。曲明喆就边摇头，边问选角导演何明明，“这人是怎么通过初审的？不说长相，首先身高不够！你有见过比顾良弼还矮的北堂千山吗？！”
顾良弼就是余秋玄即将饰演的角色，按照原书设定北堂千山应该比顾良弼高两寸。
“北堂千山何许人也？北雍王的幼子，三岁能骑，五岁能射，前期是快意恩仇的好男儿，后期是保家卫国的良将。就这？”
圈内像曲明喆这种性格的导演不少见但也不多。日常一副与世无争、温和小老头的模样。但角色和戏是他的逆鳞，一旦碰触直接翻脸。跟这类人相处只要戏好，万事好说，但要达不到他的标准，怕是苦不堪言。
曲明喆一发脾气，周围的年轻工作人员立刻噤若寒蝉，但同他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何明明却半点不虚。这人选为什么定得这么草率，大家都懂。说到底就是心里有气儿没理顺，借机发难呗。
他才懒得当炮灰！
何明明绷着娃娃脸，严肃认真地检讨道：“是我的疏忽。他简历上写的一米八八，我就真信了！谁知道他这么不诚实？”
曲明喆吹胡子瞪眼，“他说一米八八你们就信？又不是刚出社会的大学生。”
何明明：“我哪儿比得上曲导目光如炬！也是综合考虑了他的条件决定的。样子是有些挑扮相，但年龄、价格，表演经历都过得去，最重要档期合适。不过，刚他演得那两段，怎么说呢……欸，对了。余老师，说到表演您更专业，您觉得呢？”
莫名被拉入战局的余秋玄：“？”所谓职场，果然遍地是坑。明明稳坐高台，也能被拖下水。不过对方笑眯眯提问，他反倒不好打太极了。
他想了想，实事求是回答：“前一段中规中矩，表演套路化。后面那段情绪迸发，我个人认为有些过了。”
“过了”这种说法已经算是客气。更贴切点，该说是“油腻”才对。那段剧情里，北堂千山有的不是青筋暴起的怒，而是隐忍晦涩的怨。
“嗯。”曲明喆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深深看了余秋玄两眼。
当余秋玄以为对方还有下文时，曲明喆手一挥，“可以请下一位了。”
第二个进来的是最近有些人气的某组合爱豆，演过一部大热偶像剧的男二号，演技一般，但身材高挑，模样虽然比不上祁斐，但也挺精致的。
谁知还没开始演，人就被曲明喆轰出去了。小老头活像别人欠了他五百万一样，阴沉着脸说道：“我们的基本要求好像是素颜吧。脸画得像个调色板，谁知道上镜会是什么样子！”
余秋玄：“……”果然目光如炬。这距离，他压根没看出对方化了妆！
何明明托着下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曲导啊，每回选角搞得就跟相亲似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再好的人选也能给你挑出点骨头来。”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余秋玄一眼。
这分明像是话里有话。但余秋玄来不及细想，第三位试镜者已经走进来了。
祁斐是典型的九头身。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中央。黑色衬衫解开第一颗扣子，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袖子被挽到手肘的位置，显出一段肌肉精壮的小臂。
余秋玄这才注意到他留着差不多齐肩的长发，此时随意披散开，其中一缕挂在额前，柔化了出众样貌带来的冷冽距离感，透出两分乖巧的学生气。
他站在那里，双手自然下垂，不见丝毫局促，目光从容平和地扫过评委席，“各位老师，我是祁斐，毕业于……”
简短、重点分明的自我介绍表现出了极高的职业素养。
余秋玄回想之前一名年轻工作人员脱口而出的那句，“祁斐欸！我的天呐，那可是祁斐！”
不用检索，就可以从别人对他的态度看出，祁斐一定很红。然而这么红的艺人，首选不是大屏幕而是网剧，实在令人费解！
一晃神的功夫，祁斐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
何明明：“真没想到，你也是临海电影学院毕业的。”
“是的。”
余秋玄瞄了眼祁斐的资料，还真是！算起来，还是他的直系学弟。但在圈子里，说到科班出身，十个里面起码有三个毕业于临海电影学院，不算什么稀罕事。所以他对此一笑了事。
何明明却仿佛来了兴致，“看毕业时间正好比余老师低两级呢？兴许你们以前还见过？”
“没有那样的荣幸。但我知道余老师当年在学校是风云人物，毕业以后教授还经常提起。”祁斐认真地回答，同时看向余秋玄。
余秋玄只得摆摆手，“哪能啊。同届的风云人物太多了，我根本排不上号。教授会记得我，是因为我有好几回作业没交吧。”
说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包括祁斐。
一瞬间，余秋玄忽然觉得整个场景既矛盾又可爱。
第一眼见到祁斐，对方的神态气质疏离冷淡，但现在顺从又乖巧。就仿佛……你以为的冰冷酷炫狼崽，其实是只毛茸茸的幼犬，在适当的场合，它会突然翻开肚皮，展示柔软的要害。
他莫名被这个想象萌到了，鬼使神差地觉得：如果祁斐饰演北堂千山，说不定很合适！
当祁斐完成第一段试镜后，余秋玄的这种想法变得更加强烈。
“曲导。”
曲明喆没有看他，而是指挥祁斐，“再来一段。”
“任何一段吗？”
“随便！”
余秋玄看到，青年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的情绪已经全变了。他微微弯腰，按住腹部，像在忍耐着某种剧烈的疼痛。
不能慌，不能乱。他的眼睛如是说。
是那一段啊。余秋玄望着他，陡然领悟到对方演的是北堂千山在云中被叔父的私兵伏击，受伤后东躲西藏，在万鹤楼里与顾良弼重逢的片段。这部分其实是全文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因为此时，所有人的命运正不可避免滑入谷底，等有所察觉时，已再无转圜可能。
他看着“北堂千山”强忍疼痛跳过围栏，推开门，绕开一群假想中喝醉的书生。然后……
青年绕了一大圈，停在他身后。手掌虚虚停在他的脸前方，这是北堂千山发现屋里还坐着一个人之后，捂嘴的动作。
余秋玄：“？”
下一秒，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上，靠得很近，“别动。小爷这里有银票。只要你别喊，这些银票都是你的！”
余秋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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