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叁章
夕阳西斜，夜色渐起。
沈翊换了一身墨蓝色的外袍，整个人看起来透着几分清冷。高头骏马，他坐在上面，气韵不凡，自成风流。苏昆被他留在了客栈，只带了苏仑一人出来。
转过几条街，苏仑勒紧缰绳。“世子，就在前面的巷子里了。”
月上柳梢头，趁着月光，沈翊微微探头看向巷子深处。
须臾，他利落的翻身下马。“你在这等，我自己进去。”
眼看着沈翊已经朝巷子里走去，苏仑赶紧下马。“世子！”
对上沈翊一双墨黑色的眸子，苏仑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属下在这里等，世子自己当心。”
夜风拂过，发尾轻扬。站在一扇再平常不过的木门前，沈翊微微挑眉。隔着门板，他能隐约听到里面有谈笑的声音，稍一停顿，他抬手叩门。
屋内，阿雪正缠着林商给自己讲五行八卦。
“师父，你教我测字好不好？”这样，以后她就能像师父一样，抬头挺胸的给人算卦了。
林商被小丫头缠得无奈，有些动摇，可心里又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该学这些，十二岁，金钗之年，合该学一学琴棋刺绣，可惜这些与他都不沾边。
“时候不早了，你赶快回你的屋子里去。”
听出林商的拒绝，阿雪瘪了瘪嘴，才想再多说几句，就听到了院外的叩门声。
林商也听到了。
“师父，是师兄回来了吗？”
林商却不这么认为。林玉进门之前不会特意敲门，何况，他就是再快马加鞭，起码也要再过上大半个时辰才可能回得来。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拦住阿雪，就见小姑娘已经飞一般跑了出去。
“我去给师兄开门！”
林商赶紧起身跟了出去。他不知道来人是谁，阿雪一个小姑娘，他不放心。
“师兄！”门开的一瞬，阿雪兴高采烈的脱口而出。
随后，却呆呆的愣在原地。这是？
她一双漂亮的眸子直直盯着眼前的男人眨了几下，随后微微掩口低呼。
是白天自己拉住算卦的男人！
不会是找上门来问她要钱吧？一百文，虽然多了些，可她也不是逼着他们出的啊……
沈翊亦是一愣。
小姑娘身穿一件樱草色的绣花长裙，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莹莹月色下，灵动俏皮，比起白日里的装扮要顺眼了不少。
眉梢微挑，他低咳一声。
“姑娘，请问林……”
话未说完，一抬眼，他就见到了随着小姑娘身后赶来的男人。
虽然与画中人相较沧桑了许多，可眉眼间的气度，依然让他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嘴角微微向上一勾，沈翊朝林商拱手抱拳。
“林大人。”
轻飘飘的三个字，让阿雪和林商双双愣在原地。阿雪扭头看向林商，一脸诧异。林大人？这人称师父为林大人？
与阿雪不同，林商更为意外。他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与林玉相仿的年纪，周身的气势却不容小觑。一声林大人，足以知晓他不容易打发，林商只轻轻拍了拍阿雪的头顶，语态不露痕迹。“阿雪，你先回屋子里去。”
阿雪平日里和师父师兄胡闹，可有外人在，她还是懂得道理的。何况这会子天色已晚，她就算不是贵人千金，也懂得该尽量与外男保持距离。
看着阿雪进了屋子里，林商才收回视线，又悠悠看向面前的年轻人。两个人直视彼此，却沉默万分。
好半晌，林商收脚侧了侧身。“小公子请进。”
“粗茶寡水，小公子见笑了。”
垂眼看了看茶碗里算不得清亮的茶色，沈翊嘴角带笑。
“林大人客气了。”
眼看沈翊抿了一口茶水之后，林商抚了抚身上的长袍，轻咳了一声。
“我早已不是什么林大人了。敢问小公子来历？寻我何事？”
沈翊早就猜想过此行来找林商不会多顺利，这会儿听他让自己不再唤他林大人，也丝毫不觉得有何意外。当年事，他也只能是靠耳闻才略知一二，若不是因为这次边疆动荡，他不会急于在这时前来寻他。
“晚辈沈翊，京城人氏。”
沈翊？
林商在脑海中寻了一圈，对这个名字没有半分印象。可转瞬，他微微眯眼。
“沈？沈其山是你什么人？”
沈翊他不知晓，可如今说到京城沈家，第一个入他脑海的便是沈其山。
闻言，沈翊淡淡一笑。
“家父正是林大人口中的沈其山。”
京城沈府，天子脚下，除了宫里的两位贵人，谁人见了都是或恭敬或客气的唤一声沈侯爷，面子上的功夫都是要做一做的。可这会儿从林商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在说一个平民百姓家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若不是之前特意对林商多有了解，沈翊这会儿也只怕会说一句张狂了。
林商最是会察言观色，“那老道要称一声世子了，多有得罪。”只他嘴上说着多有得罪，可神色上，却没有半分露怯。
沈翊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却并未接这句话。如今宫里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内里早就风起云涌，波诡云谲。当今圣上迟迟不册立储君，导致各方各派都蠢蠢欲动。林商辞官的时候，他才刚呱呱坠地，对当年事不甚知晓。可自从前两年无意间听到祖父临终前说的话，他便对这位林大人悄悄上了心，暗地里，没少花心思。
“林大人可还记得当年您与圣上测过的字？”
林商当年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虽官职不高，朝野上下，却没有人明面里与他为难。十八年前，皇宫里发生了两件大喜事。当今圣上膝下无子多年，却在同一年，大皇子与二皇子先后诞生。大皇子生母身份卑微，一出生就被抱到了花贵妃的膝下抚养，二皇子则养在生母贤妃身边。十五年前，林商奉旨给两位皇子各测了一个字。字出卦显，当时除了林商和圣上之外，无人知晓。只是在那一年，林大人称病还乡。传言，也是在那一年，圣上放下了要书写立储圣旨的笔。
也有人在林商离开京城之后找过他一阵子，但听说当年他走水路远走江南，消失在人海当中，寻他的人无功而返。只有沈翊后来才知道，这位林大人，一直离京城不远。
尘封往事，一句话，让林商隐隐变了脸色。可也就是一瞬，他捋了捋胡子，神色依旧淡然。
“世子说的是哪个字？老道当年身居太史位，与圣上测过的字太多，年岁已大，可不是都能记得清了。”“我已远离朝堂多年，世子也当知晓，什么事来问我，大抵是竹篮打水。”
沈翊端起茶碗轻轻摩挲，面上的表情平静如水。“字虽多，可总有那么几个，林大人想必是印象深刻的。”他此刻既以本面目出现在林商面前，就不打算与他推太极。
“晚辈听说，林大人与我祖父仿佛有些交情？”
听沈翊提起自己的祖父，林商才又一次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翩翩少年。他刚刚那般叫出沈其山的名字，也是因为他当年在京城时，与沈老侯爷交情不浅。只是后来发生许多事，他不能再言无不尽，索性与过去一刀两断。直到两年前，听说老侯爷归天，沈其山袭爵之后，他才去大泉安寺找老主持亲自念了经，算是了了恩情往来。
眼眸微闭，林商长叹了一口气。“世事无常，却皆有命数。世子珍惜眼下便可，其余的事，老道无能为力。”
眼看林商有些送客之意，沈翊不再追问，蓦的换了个话题。“刚刚给我开门的可是林大人的千金？”
听沈翊提到阿雪，林商面上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了许多。“顽徒让世子见笑了。”
闻言，沈翊微微挑眉。苏仑之前倒是与自己说过，林商身边有一位年龄与自己仿佛的少年，只是却没说过他还有一个小姑娘徒弟。“近朱者赤，阿雪想必也习得了林大人不少见得。”
他记得，刚刚，林商好像是这样唤那个小姑娘的。阿雪。
林商这才知道，原来，阿雪今日午后兴高采烈的向自己炫耀的铜钱所得，居然是出自沈翊。正想开口，他却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推门声。
是林玉回来了。
看着愈渐靠近的少年，沈翊站起身来。
林玉一进院子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推门进屋，他看到沈翊，立时愣在原地。
他怎么会在这里？
目光看向林商，林玉满眼费解。
“阿玉，这是沈公子。”“沈公子，这是老道的徒弟。”
两人齐齐向对方拱手，也都直勾勾的盯着彼此，毫不掩饰的打量。
沈翊微不可见的蹙眉，他总觉得，这个阿玉，有种眼熟的感觉，却一时想不起更多。
倒是林玉，看向沈翊的目光，凌厉汹涌。
半晌，沈翊转身看向林商，态度恭谦。“天色已晚，晚辈不敢再打扰，多谢先生今日赐教。”
既然林商称自己为沈公子，他也不妨唤他一声老先生。
林商捋了捋胡子，踱步走近沈翊。
“顽徒今日欠沈公子一个字，不如老道替她给公子补上。”
看着林商手指的文房四宝，沈翊淡淡一笑，朝林商微微弯身。
“改日定登门麻烦先生亲自给晚辈测字。”
林商眼色冷了冷，这是不死心还要再来的意思了。
沈翊离去，屋子里忽的静了下来。
“师父，他怎么会在这儿？”到底，林玉还是年轻气盛，憋不住先开了口。
林商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知晓他是谁？”
听到师父透着几分质问的声音，林玉瞬间有些慌。握了握拳，他目光变得坚韧。
“徒弟知晓。”他不是什么沈公子，分明是侯府里的沈世子。
这些年他虽然跟着师父在峄城生活，可京城里的风吹草动，他还是分外关注。
低低的叹气，再次看向林玉，林商一双经历了万般世事的眼，蒙上了一层忧愁与无奈。
“阿玉，你……”
林玉别过头，垂眼盯着茶壶看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般迎上林商的视线。
“师父，我打算参加今年的科考，上京城。”
林商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林玉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心底的仇与愁，瞒不过自己的眼。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想让他放下，可显然，徒劳无功。科考吗？也是啊，已经过了十年了，林玉也是可以参加科考的。
只是，回京城，对林玉来说，实在是个下下策，不过这话，即便他说出口，他也拦不住林玉。
“师父，等我安稳下来，我就回来接您和师妹。”
林商嗟叹，他当年一意远离京城，如何还想回去涉足。只是阿雪……
“你师妹当年是你带回来的，你只需记得，她从小长在你身边，无论原本是谁，都永远是你的师妹。”
林商音落，林玉蓦的瞪大双眼。
“师父！”
林商不再与他多言，一摆手，转身朝后院走去。
“罢了罢了，不早了，明日里再说，早点歇息吧。”
月至中天，沈翊倚在客栈房间的窗前，那张少年的脸却有意无意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他很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可却觉得异常眼熟。
“苏仑。”
门外的人应声推门而入。
“去查查林商身边那个阿玉。”
直觉告诉他，这个林玉，不只是林商的徒弟那么简单。
可他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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