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汤语40了，正好是评教授的平均年纪，结果今年他还是副教授，而且已经停留在副教授很久了。要说文章发得也不少了，临床也没耽误着，学会也去了不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年评教授都没他。隔壁数学系，来了个30岁博士毕业的哥们儿，直接就教授了，他没想通，他博士好歹也是藤校毕业的。
大一又从内地来了不少好苗子，汤语一直想从年轻的大一新生中抓住一些有灵性的孩子，因此他还主动申请了要上大一心理系的统计学。统计学可不能忽视，一个研究者重不重视统计学，怎么处理数据，统计是他能否成功科研的关键，然而就是大一这帮小子都不怎么喜欢上统计学这种数学课，他们每个人都期待着大三大四上点刺激的犯罪心理学或者变态心理学。
除了一个人，一个头发像卷毛小狗的短发女孩。上课第二周，小姑娘就拿了一篇文章来问他。
“汤老师，听说你也教临床，这篇paper的数据你能帮我看看吗？”
汤语微微弯腰，低头看着她手上ipad里的这篇论文，是一篇关于多重人格患者测量方法的论文，并不是近期的，大概有7年了，如果不是特意去看，大概率是不会关注到这篇论文的。这个女生身上的味道是男士香水，应该是大吉岭茶，汤语也不敢确定，但是一般的小姑娘应该是不会用这个香水的，而且就看她脸上这个皮肤状况，应该也不是在谈恋爱的状态。
“这个文章嘛，课间15分钟没法和你说清楚，要不你周三晚上officehour的时候来找我？”
“周三晚上，恐怕不行，老师。”
“你有事吗？那周四也可以。”
“好的，我周四来找您。”
其实并不难解释，但是汤语很好奇这个奇奇怪怪的女学生，走路是个外八字，手臂的摆动也很奇怪，甚至都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摆动，除了黑色和白色身上没有其他颜色，而且故意压低嗓子的音高，让人感到，她好像是在扮演一个男孩。
汤语有了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太恐怖了。
次日早上，汤语刚刚从停车场拿着咖啡走出来，马上八点半了，第一节课要开始了，却还有学生拽着书包飞奔。
“excuseme！”
这个莽撞的小孩不就是昨天来问他问题的那位吗？汤语正想和她打招呼，却被回敬了一个“你是？”的表情，好像她和他从来没见过面一样。
等十点半一到，这个女孩也去问老师问题了，这门课应该是普通心理学，就是一个入门课，她也是拿着ipad里的东西在教授面前晃，只是她考虑到了对方的身高和视野，和昨天那个把ipad直接自顾自抱在怀里的怪胎截然不同。
汤语很想过去看看她问的是什么问题，却直接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三个部分应该是有程度和阶段的，不是并列关系。”
和昨天那个压低嗓子的声音不一样，说话的语调也是上扬。昨天那个，就像是被迫在学习心理学，而今天这个，就好像眼睛里全部都是光。
汤语走到学院中庭，在角落点燃一根烟，他刚刚吃过午饭，太腻了，想抽根烟解解腻，当然他知道，这都是借口罢了。
临海城市中午的太阳是最毒辣的，第二根烟刚点燃，汤语头上的汗珠就开始往下滴了，抬头一看，树叶缝隙之中剩下来的那些阳光也让他的眼睛睁不开，结果一低头就是那个奇怪学生在树荫下吃711买的三明治。
学院大楼旁边就有餐厅，里面吃的那么多，何必一个人坐在外面寒酸地吃三明治，莫不是经济情况不给力？确实，这里的学费一年就要十几万，还不包括住宿费和生活费，如果没有奖学金，穷人家的小孩念书的确很吃力。
为了照顾这个新来的，也顺便为了和她套近乎，汤语把抽了一半的第二根烟掐了，走过去做到她身旁：
“你昨天问我的问题，要不咱们中午就解决了吧？”他用余光瞥到了这个孩子脸上那抹震惊和害怕，急忙压抑自己面部表情的后果就是看起来非常奇怪。
“呃，要不还是下次再说吧！”
她匆匆起身，汤语紧跟其后。
“同学，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池早，谢谢教授，教授再见。”
她像只误入人类活动区的小鹿，蹦蹦跳跳地逃回森林里，然而只有旁观的农民知道，这只小鹿背后可能有一只狼。
汤语需要池早的心理档案，他不知道池早的反差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间断地失忆？还是持续性的稳定发病？池早一定很痛，汤语觉得，这个个子小小的小孩的背上好像背着一座山那么大的秘密。
周四officehour，池早敲门进来了。
“老师好。”
“怎么不叫我教授了？”汤语打趣道。
“您不是副教授吗？叫教授不合适，叫副教授也不合适。”
“你叫什么名字？”
池早愣了一下，汤语注意到她右手在不自觉地摆弄衣服上的拉链。
“我叫池早。”
汤语尴尬地耸了耸肩：“好的，池早。”
他刻意加重了池早两个字，顺便从桌上拿出一本布满笔记的d□□-5（精神障碍与诊断手册第五版），递给池早。
“我知道多重人格的诊断标准，看这个没用，我只是想更了解关于分离量表的问题。”
“你想具体了解量表的什么呢？”
“我认为使用李斯特量表，患者很有可能主动选择中间值，我们无法客观地判断真实情况，甚至也可能出现患者被诊断为没有患病的情况。”
“哦？你是觉得我们这样的统计是无效的？”
“对。”
“其实多重人格的诊断现在一直都有着争议，包括很多业内人士认为它并不存在。”汤语示意对面站着说话的学生坐在沙发上，他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不存在？”对面学生坐立难安的样子像极了马上要被捕兽夹抓住的狼。
“对。”汤语喝了一口桌上的热茶，他的眼镜上全是水雾，对面的人很难看出来他的表情，“就是那些所谓人格，只不过是虚像，根本不存在，它们不仅不是人，甚至连人格也算不上，只不过是病患的一种想象。”
“不，不是这样的。”
“这是我的观点，你也可以有你的观点，池同学。”汤语翘起二郎腿，“那些所谓的主人格很痛苦，副人格也很痛苦的说辞也立不住脚，从头到尾痛苦的只有主人格一个人，毕竟其他‘人’都是虚像。”
对面的学生不停地用力咬着自己的下颌，汤语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下巴的咬合肌在不断工作。
“我觉得您说得不对。”
“你见过did患者吗？你见过一次就能知道他们不过是戏精。”
“戏精？”
对面的学生站起来，他在咬自己的下嘴唇，呼吸的频率逐渐加快，却一句话都不说。
“怎么了？”
“谢谢教授，但是我该走了，显然你不能解答我的问题。”
“等等。”汤语按住了对方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一只手抵在墙上。
“下周四早上这个时间，如果你还想来，就来找我吧。”
那是一双和池早不一样的眼睛，瞳孔的大小，眼睛开合的程度，凝视汤语的方式，都完全不同。这双眼睛的主人对汤语有着很强的敌意，一种不安全感。汤语或许很温柔，但是对方不会买他的账。
“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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