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距离我起床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凌晨四点半。我感到精疲力竭，仿佛我从未入睡过，支起身子后发现那双新买的马丁靴上已经满是泥土，这是什么时候买的牛仔裤，我又为什么穿着这件亚麻色的大衣。

        床头桌一片凌乱，我找不到我手机的充电器，找不到我缓解焦虑的劳沙西绊片，找不到我丢失的时间，找不到存在的理由。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满头大汗，上周才烫的头发，只有在湿透的情况下才能卷成这样。我眼前的一小缕像泰迪狗的卷发上还留着我几分钟前分泌的汗液，它滴到我的眼睛里，一阵冰凉，其实我已经习惯了。

        低气压，仿佛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得不行，我几乎难以呼吸，这不是第92次惊恐发作，这只是又一次我失败的见证，一个被残忍夺走时间的可怜虫。

        劳沙西绊片在地上，我捡起来，生吞两片，企图重新入睡，不去思考这身肥大的男士衣服，不去思考我要如何早上的组会，我只是累了，也许还有一点懦弱吧，也许。

        可我无法睡着，就像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眼睁睁地看着智能手表上我的心率逐渐升高，最后发出警报，我也无法思考为什么这样的药物似乎对我不再起作用，那对他们会起作用吗？

        还是起床吧，洗个澡，提前一个多小时吃早饭也不错，也许我可以获得三个月的清净日子呢？但当我赤身裸体站在镜子前时，我没法去学会爱上我右眼上方的新疤痕，这是他的标记，也是他的示威，我没法学会去爱上身上的所有淤青，和我这张疲惫不堪的脸，失了光的双眼。

        作为心理学的大二学生，我很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在和我做斗争。再这样下去，明年去美国交换的名额也将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我还欠着二十多万的贷款。

        这间单人宿舍，我花了大力气才申请到，既不能让人发现我是个如此严重的疯子，又不能让人觉得我是个正常人，人大概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难道不是吗？我盯着面包机里烤好的面包发呆，思考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是我。

        ——

        最初的记忆，我是最完美的小女孩了。五岁就在各大当地商场作为童模走秀，我是幼儿园认字认得最多最快的小孩，英语单词我看一眼就能记住，二年级的算数我也早早地掌握，爸爸是那么聪明，妈妈是那么漂亮，哥哥还没有失踪。

        直到六岁，隔壁房间的哥哥消失了，那个堆满了书和游戏机攻略的房间变得空空如也，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忘记了哥哥的脸，我忘记了他的声音，我知道他存在过，因为爸爸妈妈对我每一次的鞭打和不屑都在提醒我他存在过，而他们好像更爱他。

        断断续续的记忆，我记得被同班男同学锁在一个房间，我记得我撕心裂肺地喊叫，我记得那只死掉的小兔子，我记得那只被砍断了手脚的老狗，我是每一个现场的目击证人，可我却浑然不知前因后果，只能被动成为一切的凶手。

        爸爸丢下了这样的我和妈妈，远走高飞，妈妈也扔下了我，大概从青春期开始，我就是特立独行的孩子，因为我是他们眼里没有爹妈的小孩。直到上了高中，市福利院也把我赶走，因为打架斗殴，虐待动物，以及“性取向不正常”。

        是的，我是个古怪的人，我有四种风格的衣服和打扮，我做很多自相矛盾的事，我忘记很多事情，也许是痛苦，也许是喜悦，我冲动易怒焦虑，我情绪极端不稳定，我害怕突然惊醒的每一个清晨或者夜晚，我连这个世界都彻底地害怕了。我会突然睁开眼睛发现我在和女人，或者男人接吻，又或者发现身下正穿着假□□，而面前的女孩问我为什么停下了，也许是在车上，也许是在路上，也许是在浴室，各种地方，都是我记忆和灵魂的碎片。

        我极力保护着这个秘密，我想亲手解开这个让我窒息的秘密。

        别人称我为疯子，我知道。

        但是问题来了，我会爱上谁，谁又发现了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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