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一年的冬天，疫情爆发，席卷整个风城。
病毒迅速蔓延，高铁、飞机、公交等交通工具被迫停运，繁华的商业街不复从前，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黑色之中。
风城被彻底封锁了。
国家进入紧急调援状态，大批的医生前往支援，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往风城。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疫情。
南渝还算安全，交通和生活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一出门，大街上的每个人都戴上了口罩。
这场疫情，人人都避之不及。
唯有一人，反其道而行。
出租车上。
苏染戴着口罩，露出光洁的额头，头发随意地散乱着，车窗被摇下一半，冷风吹得她的长发飞舞。
她要去风城。
她要去找许战。
外面的世界早就天翻地覆。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很煎熬。
许战承受了那么多，他一定更煎熬吧。
他有很好的家人，他们会陪在他身边。
她不是许战的任何人。
她有什么资格去他的身边。
可是就在一个小时前，苏染无意间在和纪芙的聊天中里得知一个消息。
从出事以来，许战一直在风城。
从六月底到十月初，整整三个月，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一直都一个人承受了那些从天而降的造谣、谩骂，还从容地告诉爱他的人，不要担心，他能处理好一切。
可是事情早就不能控制了，越演越烈，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苏染想过很多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原来一直没有人陪在他身边。
所有人都是恶意的狂欢者，所有人都可以趾高气昂地评判他。
所有人离开社交软件，就能回到正常的现实里，所有人都可以全身而退。
只有他不行，他要体面地接受这些伤害。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是如何度过的呢。
他是不是也会彻夜不眠。
在这场荒唐的闹剧中无所适从。
苏染没办法去接受这个一个事实。
原来他一直都在一个人面对了所有的一切。
她要去找他。
她要去到他的城市。
哪怕什么都做不了，她也要去。
她不要许战一个人面对黑夜。
这个决定几乎就是一瞬间，但一点都不仓促，甚至苏染觉得，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风很大，苏染坐着出租车上，正在远离这个热闹的城市，她与这个城市背道而驰，去往一个可能慌乱、疫情弥漫的地方。
手机响动，是陆暖的来电。
“想好了？”
电话那边很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嗯。”
苏染比她更加平静。
“苏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劝你。因为如果我是你，我也会义无反顾去找他。你想去就去吧，随自己的心走。”
苏染想，如果这件事换做她身边的任何人，他们都一定会劝她不要去，甚至会骂她自寻死路，不要命。
只有陆暖说，你想去就去吧。
当然，她去风城这件事，苏染只告诉了陆暖。
除了陆暖，还有谁能说呢。
她的家人，早就没有必要了。
她不想吵架，也不想和他们争辩，这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此时此刻，她很庆兴，她的身边，有陆暖这样一个朋友。
“陆暖，谢谢。”
那边停顿了几秒，随即又笑了起来，“咱俩谁跟谁呀，还说谢谢。但是苏染，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好。”
因为风城交通停运，没有直达的车，一路转了几趟车才到风城边界。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守卫在最前沿，测量体温，维护进出人员的秩序。
因为疫情严重，风城目前的人员管制原则是只进不出。非特殊情况，不准入内。
苏染体温正常，医院的检查单无异常。
医护人员穿着一身白色防护服，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皮箱，只戴一个口罩，孤身前往这片禁地。
她目光坚定，没有一丝胆怯。
“小姑娘，有什么事非要回到风城呢？现在风城很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感染。再大的事情也比不过人命，活着，就有希望。何必这种时候回去，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苏染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好意，语气不自觉变得柔和，却还是坚定地摇头，“你相信吗？这世界上，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人。”
没等他回答，苏染又说，“不过还是谢谢你，我想得很清楚。我的家人在那里，我必须回去。”
苏染说谎了，她哪有什么家人在风城。
可有一点她没说错。
对她来说，这世界上，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人。
许战就是那个人。
许战对她来说，是比家人更重要的人。
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医护人员深深地看她一眼，最后叹了一口气，不放心地叮嘱她进去后可以去搭坐医护专线车，或许可以到她去的地方。
苏染跟他道谢后，进入风城。
苏染进去后，果然看到几辆医护专线车，随车的医护人员每天前往各个小区例行检查，一旦发现感染人员，及时隔离。
苏染坐上车，一路上没有人讲话。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就像这座城市一样。
风安静，空气也安静，只有病毒在无声肆意。
街道上空荡荡的，几乎见不到人，可是又能无声地感受到一种压抑又窘迫的难过和悲伤。
风城不再是繁华喧嚣的大城市，而是变成了座冷冰冰的孤城。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不敢靠近。
死亡或许近在眼前。
苏染不惧死亡，人到最后都是这一个结局。
但这人世间，比死亡还让人不敢面对的事情却数不胜数。
一个人死后，只会安静地回归大地，又或者化为灰烬，去往另一个世界。
无知无觉，没什么不好。
可活着，却总是会为难。
大多时候，我们是风筝，东风一来，或许可以飞向天空，却始终不能自由翱翔。
若等不到风，只能缩在角落里，落满尘埃，最后面目全非。
我们抓不住风。
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是丑陋的人心，是恶意的语言攻击。
苏染随车到了风城的明风街便下了站，她提前查过，这一片多的是出租房，她现在需要一个地方落脚。
这一片街道看起来很简朴，不在市中心，只是在城市边缘，因此装修得很简单，房子都是白色的出租房居多。
苏染走到最近的一个栋房子，打通房子挂牌的房东电话，打算先住下。
房东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不温柔也不强硬。
她像是有些犹豫，毕竟疫情严重，随意出租，也怕危险。
苏染跟她说自己一路过来做了检查，还拿出医院的检测报告单给她看。
可房东还是没轻易松口。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染？”
苏染全身僵住，过了几秒，才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许战就在眼前，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安静温柔的笑着。
他戴着白色口罩，可苏染就是知道，他此刻是笑着的，因为他的眼睛都是笑意。
“好久不见啊，许战。”
许战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他朝苏染点点头，然后转头和房东商量起来。
“岑姨，她是我朋友。她一个姑娘家来这，人生地不熟，要不您就先让她住下？”
房东一下就软了语气，“既然是你朋友那当然能留下，你都帮了我多少忙了，你开口，我哪有不同意的理。”
“谢了，岑姨。”
“哎哟，不谢不谢。”
房东很快给了她一把钥匙，甚至给了她租房的优惠，一个月只要一千。
许战问她，“哪间房？”
“301。”
许战轻笑一声，“挺巧，在我对门，跟我走吧。”
“好。”
又了几步，许战又回过头。
“箱子重不重，我来提吧。”
苏染下意识拒绝，“不用不用，箱子很轻。”
他不再说话。
许战走在前面，苏染走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
苏染看着他的背影出了神。
记忆里的少年，背影一直是帅气挺拔的，永远有挡不住的意气风发。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眼前的许战，背影依旧高大挺拔，却好像失去了当初那一份少年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不明显的落寞和孤独。
记忆中的背影和眼前的一幕在脑袋海里渐渐重合起来，苏染忽然就鼻子一酸，心底有些情绪翻涌而出，似乎要将她淹没，将她溺亡。
她忽然就走不动路了。
身后没了跟上来的脚步声，许战察觉到异样。
他一回头，就看到她红了眼。
她就站在风中，离他不远不近，发丝凌乱地拂过她的脸。
他问她，“怎么了？”
“风太大了。”
她的悲伤那么明显，根本无处可藏。
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微红的双眼有不解，也有疼痛。
许战感到心里被微微地刺痛了一下。
她好像很难过。
但她轻描淡写地盖过去了。
他不好多问，也给她留够了情面。
“那快进去吧。”
他不再问她，说完就直接拎过她的箱子，这里没有电梯，他不会让一个女生搬行李箱上楼。
他一直这样，温柔，有分寸，偶尔也会霸道地擅自做决定，却周到礼貌。
这是她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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