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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血泽


子夜将尽,一盏风灯自丰瑞居晃出,抖抖嗖嗖沿街前行。提灯的店小二手持烧火棍,哼着不成调的调子给自己壮胆。突然眼前黑影蹿出,携着一阵冷风擦身而过,店小二狠狠打个寒战,出口的调子一个抖动,生生拔高几度随那黑影飞上高树。

        ——原来是一只鬼气森森的黑羽鹰隼。

        “……”店小二拍着胸脯压惊,顺手捡了颗石子甩手扔上去:“晦气!让我逮住直接给你顿鸟汤!鬼都被你给吓死!”

        骂完了心里痛快点,转头抬脚又撞上两道突如其来的人影——皆是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如书中狐妖鬼魅。

        “鬼啊!!!”店小二叫了一嗓子直挺挺躺倒。晕了过去。

        莫骧:“………”

        令闻:“………”

        令闻捉着莫骧腕子的手紧了紧,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不熟地形落错了地方。只得匆忙找个借口:“有人来,走!”

        转瞬,莫骧发现自己又挪了地方。

        具体什么地方其实他并不在意,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手腕上。哪怕隔着腕甲,他也能感觉到那里皮肤滚烫。

        他一个人冷了十来年,别人突然给出的这一点温度就显得格外突兀格外烫热,烫的他很不自在。他佯装四下观望,悄无声息挣脱拢在腕上的大手,然后看着空荡荡的街巷,狐疑道:“走错了?”

        令闻:“并未!”

        莫骧:“那人呢?”

        话落,莫骧只觉腰上一沉,人就落在了檐頂。

        莫骧:“………”

        确定不是存心转着玩的?

        极短时间内被人携着转换地点,而他毫无反抗之力,这种被完全掌控的感觉令他有些惊惶恼怒。正欲发作,突然发觉此处视野极佳,视线下放,便能看到长街拐角处有人影晃动。莫骧顶着一脑门不悦暼令闻一眼,顾自飞身离开。

        令闻:“???!”

        怎么又生气了??!

        令闻紧跟着上了高墙,立时听到清晰人语声:

        “头儿,你看那是不是那个什么鸟鹰的?”

        “没错,是它!盯住它。”

        令闻顺着看过去,发现对面护檐神兽上,一点浓墨咕哝跃动,只等莫骧哨响,便要欢喜地飞扑过来。

        莫骧看那鸟蠢蠢欲动的模样,有些恼。

        他料到他们会来,没料到会来的这么快。看来这只很会带路的惹祸精不该被关着,着实该被炖了。他心里恨着,手上隔空做个弹指的手势,讯鹰便乖顺的停立不动了。

        墙下几人超着讯鹰方向行去,再往前,便是铜锣巷了。莫骧轻轻按了按额角。其实他又何尝不知此处危险,只不过门主印失落,全城戒严,他不知道除了令闻的宅子,他还能去哪里。令闻捏了捏他手指,安慰人的话一字未变:“别担心,有我。”莫骧苦笑一声,抽出手反握住令闻手臂,轻轻道一声:“劳烦公子。”

        借着令闻的便利,莫骧将讯鹰引到城外时,那几个盯梢的已经快累成了狗,个个喘着气想将那鸟炖来吃了。

        莫骧自以为解决了被盯梢的麻烦,至少能得两天安宁,不想更大的麻烦正在向铜锣巷甲字九院靠近。

        子夜尽,夜色深沉,昏沉的店小二迷迷糊糊听到辘辘车轮声,他勉强爬起,正好看见一队人护送一辆马车行过,直到此时,被吓飞的魂才真正落回躯壳。他心中一喜,也顾不得这些黑衣蒙面的是好人还是坏人,紧赶几步,不远不近地坠在队伍后面。

        ——只要不是吓人的鬼,怎么都好说。

        也许是他手中灯火太过晃眼,所有人慢步回望过来,气氛莫名安静诡异,店小二手中风灯抖了一下,正思量要不要继续跟上,却听有人主动搭话道:“吆,这不是丰瑞楼小二吗?”说话的人主动拉下面巾,露出一张丑陋的脸。

        店小二先是一惊,然后大喜,小跑两步跟上去:“谢天谢地,原来是邵队长。”熟人相见,聊天的欲望噌噌暴涨:“我给你说,你们可要当心了,这附近有鬼啊,而且是两………”

        如果知道自己的人生至末,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他会不会死也要将手中烧火棍敲向邵队长的脑壳。他会不会想问——为何要我性命的不是鬼而是人?

        店小二大睁的双眼终是闭上,身子软塌塌搭在卫猎队长邵二虎肩头。

        “马上就到了,是时候将那东西唤醒了。”

        得了邵二虎命令,马车上的遮挡物被撤掉,露出一口巨大的铜箱子。箱子一侧有环扣,用手一拉,哐当!铁箱正面开出一方豁口,几人急急匆匆,将气息尚存的店小二顺豁口塞了进去,再将铁箱重新锁死。

        不多时,驾马嘶鸣,车身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铁箱在短暂的抖动之后恢复平静。

        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多了一副白骨。

        云微散,几颗星子大病初愈般泛着混浊的光,在通往铜锣巷甲字九院的路上,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最终消失在暗红色大门前。

        院内的人毫无所觉。

        箫猛和欧阳明刚刚结束新一轮的打斗,确切说是欧阳明单方面挨打,原因无他——箫猛想知道欧阳明所说“共同患过难”具体是怎么个患法,为何会患得莫骧哥一身鲜血。欧阳明不说也罢,偏偏嘴欠拿话刺箫猛,直言按箫猛这个年纪早该回家奶孩子了。

        他们身后,叶朗皱着眉直掐眉心,心说门主怎么还不出来劝劝架。

        冬瓜憨笑着在一旁看戏,心说就这张嘴,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意外。

        此时二人刚停手,确切说累的打不动了。箫猛长鞭一收,喘着气瞪视欧阳明,言下之意,谁弄乱的谁收拾。欧阳明熟视无睹,伸手掐了掐冬瓜的脸蛋,似笑非笑的看着。

        冬瓜眼珠子转转,遂弯了眉眼摆出一副更憨的憨笑说道:“欧,欧…爷爷,我休息。”

        欧阳明一听,直接踹上冬瓜软乎乎的屁股:“你爷爷还没休息呢,你休息??!”

        害怕欧阳明眼里的火星子蹦出眼眶,冬瓜慌道:“不细……细休息,细休息……”

        …………

        箫猛:“你闭嘴!”

        欧阳明:“别说话!”

        同时开口的二人互瞪一眼,又同时将杀气转向冬瓜。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冬瓜觉得自己已经死无藏身之地。

        口说无用,行动来凑。冬瓜索性蹲下身来,一边捡拾地上碎瓷,一边解释:“我休……息,呵呵,我休息。”

        这几位不是爷爷就是姑奶奶,他不收拾谁收拾?

        满地杂物以碎瓷居多,冬瓜一边捡拾一边偷眼打量,害怕有谁一个不顺心拿他撒气。这么走神的间隙,手指碰到瓷片,轻微疼痛。他拿起手指,见指上破开一点皮肉,洁白瓷片上留下细细一线血痕。冬瓜没在意,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伤。他再伸手去捡——

        “别碰!”伴随箫猛尖利的呼喊,冬瓜只觉眼前鞭影飞过,伸出去的手指就落了空。

        瓷片被鞭梢卷飞的刹那,那上面细小的血痕猛然拉长变粗,灵蛇般蹿到地上,眨眼攀上冬瓜脚面。

        冬瓜只觉脚上一凉,整个人腾空飞起,重重砸在墙面上。

        “啊!!”他这才有所觉的惊叫出声,因为随之而来的剧痛,更因为恐惧。

        也就是箫猛将他卷拽过来的空档,无数根血线疯一般从门口延生进来,瞬间拉长变粗,甚至相互融汇形成一滩粘稠的血泽,浓重的血腥充斥口鼻。随着新的血线不断涌进,转眼门口一片血色流动,所过之处软物皆腐毁,硬物尽淹没。这场景如果再摆几具尸体,妥妥的灭门惨案现场。

        “我天,这他大爷的是个什么玩意?”见惯惨案现场的欧阳明已经看呆,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你是死的吗?后退!!”箫猛长鞭一甩,卷着欧阳明脖子直接将人拖远。欧阳明呛咳着摔在地上,眼见一根血线弯弯曲曲想要黏到身上,他连滚带爬一退再退,总算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东西是活的。

        通往院子的出路被血色淹没,箫猛提溜着冬瓜往窗口跑,余光瞥见欧阳明猛然爬起,提起长剑往地上狂砍。她一阵火起,直接爆粗口:“欧阳明你个傻缺,见过抽刀断水的吗??你倒是快跑啊!”

        被人骂做傻缺倒是头一次,可惜形势紧迫,他无法回一嘴“男人婆”,只得气闷地吼一嗓子:“你倒是告诉我这什么玩意啊?!”

        箫猛瞪他一眼,无力的闭了嘴,因为窗口处也是一片黏糊糊的红。

        “是血泽。属于血魑。”叶朗半裸着肩头从药房匆匆赶来,仿佛是专为他解惑的,而且解得很详细:“它能腐人血肉,刀剑根本伤不了它。”

        欧阳明突然觉得有点热,他强撑半天仍是撑不住地腿发软,他不无怨恨的瞪叶朗一眼,心说你就不能像萌儿一样聪明点。好歹等我跑了再说啊。

        耿直的叶朗毫无所觉,一把托起欧阳明,沉声道:“快去书房!”

        密密麻麻的血线紧跟着往书房方向涌,它们光滑粘腻,不停拉长或融汇,宛如满地爬动的红色肉虫,令人头皮发麻。箫猛提着冬瓜急急转身,见发软的欧阳明仍挂在叶朗受伤的肩头,疼得叶朗呲牙咧嘴,逃命也就逃的不那么利索。到魑魅阁那么久,箫猛第一次见到这么脓包的男人,除了添乱还是添乱。她突然抬脚猛踹,生生将人踹进书房。

        书房灯还亮着,欧阳明腿软,摔了个狗啃泥,不,是啃人。他抬头一看,见被啃的莫骧正诧异得低头看着自己。

        其时莫骧和令闻才将落定,二人的手还挽在一起。欧阳明看着他们的手愣了一下,瞬间觉得一肚子苦水,最后他挑了最要紧的:“有魑兽有魑兽,是血魑。

        莫骧被血魑两个字钉在原地,不用欧阳明说,他已经闻到了血气。脑子习惯性地蒙了一下,但是目光已经在屋里走了一圈。

        “萌儿呢?”他苍白着脸问道。

        紧跟进来的叶朗牛眼一瞪,粗矿的面容瞬间失了血色——箫猛没有跟进来。

        因为踹欧阳明那一脚耽搁了时间,此时箫猛和冬瓜被困在门外墙角。冬瓜爬上墙角瘦高的花架,旁边箫猛踮着脚靠墙站,恨不得整个人贴上墙面。他们面前尺寸之距,一旺血泽正汩汩而来。

        “莫……叶大哥!”危急时刻,箫猛唤的是却是叶朗。

        莫骧心如针扎,这丫头,都到生死关头了,还怕他昏血陷入险境,她时时刻刻为他着想,可是他这当哥的呢?

        深吸一口气,莫骧掷出一把高櫈,立时有数百条血线攀爬而上,粘腻腥臭。莫骧不敢呼吸也不敢多看,在高櫈被血色覆没之前,他足尖轻点,借力飞跃而出,再一鼓作气来到墙角,臂弯一拢,速速将人带离。

        高櫈完全被血色覆没。

        人微命贱。在二人身影从眼底一晃而过时,冬瓜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他第一次对这个词有了极度深刻的理解。他以为他逃出生天了,却不知他压根就没有生天。

        被人舍弃的悲哀如同攀上花架的血线,极速蔓延。他嘴角一瘪,两行泪顺着肉乎乎的脸直往下砸。

        他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说:“伢子哥,我想活。”

        也许大伢子在天有灵听到他的话,下一刻,他感受到这辈子再也不会忘记的感觉——就像死神在脑后敲了一棒,他脑子一沉,人就跟着跌向黑暗,却又在耳边传来风声之际,落回实处。

        紧跟着他睁开眼,又在昏倒之前看到这辈子再也不会忘记的场景——他身在书房,其他人都倒在地上,唯有令闻正轻轻捧起莫骧的脸,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一吻之下,莫骧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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