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大概了解薛姨妈等人上门的来意，眼见薛姨妈说着说着当场便哭了起来，贾政忙避开退到院外来，寒风裹夹着雪粒，吹的人生冷。
但是这会儿的贾政却顾不上这些，看着院内萧条的花木，再想到自己，还有如今府中的情况，一时没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现在也不是愿不愿意帮忙的事情了，而是现在他们贾家已是强弩之弓，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以保全，那里还帮的上什么忙。
娘娘无辜被强行冠上“妖妃”，死后为了一家子的性命，他们面上连一丝悲意都不敢漏出来，就连一场薄棺也要偷偷摸摸求人。
往日和家中尚且有几分渊源的人家，如今一个个对着他们恨不得避而远之，从未见过，识得。
自个又被停职赋闲在家，就连家中下人都自请离开了大半，这会儿尚且不大确定头上高悬着的那把刀，是已经撤走，或许突然什么时候落到他们头上。
他那名帖即便拿了出去，人家也不见的会认。
就在这时抬头正好见到远处走来的贾环，贾政看着这个长高了不少的孩子，已是翩翩少年儿郎的模样。
那里还有往昔畏首畏脚的影子，只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中长出了一颗敢捅破天的胆子。
竟连圣上都敢诽谤。
当京城街巷多出各种关于当今天子谣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瞬间便想到了这个儿子。
还有当初议事的时候，他说的那句话，“其他的的事情他来处理。”
这这就是他的法子。
若是一旦被发现，那他们贾府便真的
但是事情做都做了，不说责备，就连问，贾政都不想问，也不敢问。
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便是对这个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只觉的陌生，想要训斥，又有些生怯。
这会儿见了贾环，胡乱的点点头。
“你母亲找你有事情，你去吧，我还又事就先走了。”贾政说完也不管贾环，提脚便往书房去。
反正他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去书房看看书，静静心。
自从娘娘那事后，他这边清客便纷纷请辞离开了，想到这里贾政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贾政表现的这么明白，贾环大概也猜到什么，其实不止贾政，似乎这府里老太太，还有贾赦，王夫人等人心里都有数，光看他们最近对自己态度大变，贾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破不说破。
而另外一边，屋内。
听到外面丫鬟禀报，王夫人忙安抚了自家妹妹几句，两人收拾了下妆容，忙又让人沏茶上点心，迎了贾环进来。
往昔，王夫人出身不错，家族渐落的时候，高嫁到贾府，丈夫贾政虽算不上高官，但为人迂正中庸，少有恶习。纳的几个姨娘，也上不得什么台面。
即便是最得宠的赵姨娘，生了一儿一女，也越不过她这个当家主母。
后来娘家哥哥得力，女儿位列妃嫔，儿子宝玉更是衔玉而生，除了早夭的长子，她这一生颇为顺遂。
所以对于探春和贾环这两个庶女庶子，她倒谈不上刻意针对。探春作为庶女，姑娘家是娇客，人聪明识趣，也立的起来，日后嫁的好，也是家里的一份助力，该给的体面她也不会吝啬。
对贾环这个庶子，她往日更是瞧不上眼的。毕竟比起宝玉，往日的贾环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只别心大就好。
该出手惩罚，也不会手软。
只是眨眼事态变化至此，女儿没了，被皇家活生生的逼死，而他们甚至不能露出一份怨怼。
还有她的兄长，也莫名其妙的没了，再联想到女儿的死，王夫人心里那能不生恨。
她不是贾政那个没用的，常年受四书五经熏陶，对皇家圣上不敢心生怨气，甚至连女儿没了，她求着人偷偷打听打听女儿身后事，但是就这他也不敢。
谁能想到最后出力帮忙的竟是贾环这个庶子。王夫人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当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但是她却第一次真正的正视自己这个庶子，和以往就像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而之后，猜到京都街巷那些谣言很大可能是贾环弄出来的，王夫人这才完全变了态度。
那怕心底很不承认，但是王夫人清醒的知道，如今贾家这情况，真正能的担事的怕是贾环这个庶子了。
宝玉现在纵然成长了很多，但是很多东西骨子里怕是很难改变，所以那怕她不是因着这份情，为了宝玉，她现在剩下的唯一一个孩子，王夫人也愿意掩下心底的不甘，和贾环打好关系，那怕是往后她不在了，宝玉也有个人照拂。
她的身体经过了这一次次打击，也不知道还能熬多久。
也是因此，才会如此苦心为宝玉打算。还有那怕心底对黛玉还有诸多不满，但是现在却也开始费心为黛玉清点嫁妆。
时不时还从自家嫁妆里挑些好东西进去。
若是府里真有大难临头的那天，这些东西也够两个小夫妻过日子了。
这样一想，黛玉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这孩子从来眼里心里看中的只是她家宝玉这个人。
宝钗这孩子，也不是不好。
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宁愿违逆老太太，老爷，想着借着娘娘的力，定下这门婚事。
不过后来宝玉突然来那么一出，她迟疑了。如今也算错有错招。宝钗不管是为人处世，品行学识没有一样挑的，但是实际上，她对宝玉，却不如黛玉上心。
这孩子一颗心都落到娘家，她也能理解。但是当娘的心里更多的是为儿子考虑。就如同以往她不选黛玉，身体单薄，娘家无靠。
只是如今她也想开了，只要孩子平安喜乐的，其他的她还有什么奢望的了。
“环儿来了，这些日子你也累，原本不想打扰你。
只是如今你薛姨妈家中突然出了这么一茬子事，府里又是这情况，大家都成了无头苍蝇，只好寻你来帮着出出主意。”王夫人亲手递了盏茶给贾环，和气说完这话，又把薛蟠出了事打死人这事一并给交代清楚。
不管心底再气恨薛蟠这个侄儿不争气，这关头还不收敛，竟又闹出人命官司来，但是自家妹妹就那么一个依靠，骨肉至亲的。
而且自他们府里出事，就连往日老亲，史家等都避着躲着，她妹妹却没少上门宽慰开解她。
薛姨妈这会儿也红着眼睛，拉着贾环的手，抹着泪哀求道：“好孩子，你母亲，还有宝钗都说你是个有本事，有主意的，这事你可要帮帮我们才好。”
贾环这才得知薛蟠又出事了，眉头紧皱，薛蟠打死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心底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地方。
听着王夫人和薛姨妈话里话外，更多的是对如今家族败落，官府衙门不给贾家面子情，直接把人收押的愤懑，以及这种时候薛蟠还在外惹事胡来的责怪。
却没有一个人提到薛蟠打人致死是一项罪行，或是为此感到心有不安。
那怕大夏有明法规定，打杀良籍百姓，依律严惩。但是也不能激起着这些贵族太多的敬畏。
若是在大夏朝初建时期，政局清明，礼法严谨，还好些。贵族行事还不至于肆无忌惮。
但是如今大夏朝已经历两百来年，朝廷昏暗，官场腐败，有权有势杀个把人便不是大事了。
何况这个时代，其实从未有过平等。大夏立国之初，便将大夏国民分了个三六九等。
最大的当然是皇上，然后贵族官员为一等，良籍百姓又为一等，最后便是艺人、倡优、乐工奴仆这样的贱籍。
大多人生来阶级便有定论，一辈子都难跨越。若是良籍寻常百信，想要晚上爬一爬，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若是贱籍，终身都难跨出既定的命运。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们多是认可“人有贵贱”。就像薛蟠，不管是记忆中，或者他穿来这段时间。不多的相处中，薛蟠对贾环，虽不像宝玉那样迁就和讨好，但也是大方和善的。
街上遇到总要抢着付酒钱，特别是上次他救了薛姨妈和宝钗后，人更是感激热情不已，凡是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忙着送来。
这样对家人真心呵护，敢于付出性命，但是却也又这另外一面，当街为了抢香菱，打杀过一人性命。
因为在他们眼里普通人，不管是什么都低他们一等。
换句话说，在他们眼里，普通人不是人，不是和他们一样有身份的人。
在犯了事后，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凭借着的贾王两家的庇护，逃过一劫后，更是助长了这种认知。
这个时代如同薛蟠这样的贵族不在少数。这个时代从来没有人人平等，那怕是法律意义上的。
这是一个阈值问题，站在时代的高度来看，时代不同，期待，价值观，世界观都是不同的。
即便是穿越者也不能把自己时代所有的东西强加在这些特定的时代上，但是不管如何，有些东西却是想通的。
反抗的精神从不会缺少，时代永远在往前走，平等也将一点点在灰烟中启蒙。
既然格格不入，那有何妨在这个时代做一个反抗者，能影响一点，改变一点也是好的。
宝钗向来善察言观色的，在瞧见贾环眉头紧皱的时候，她便先开口了。且她也知道自家哥哥这次事情只怕不是那么简单，来时她心里便有了决断。
“环兄弟，我哥哥这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我已请家中二哥哥去打探。不过不管如何，家中就这么一个兄长，都要救一救的。
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请环兄弟帮着指条明路，或者帮忙搭条线，我们薛家愿意献上所有家财寻个庇护。”
只要保下自家哥哥这条性命也是好的。
薛姨妈也反应过来，忙跟着道：“对对对，环儿能帮着我们指个明路，说说情也是好。”这个时候薛姨妈也不在舍不得银钱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呀。
如今不是往昔了。若是能儿子没事，那些家财舍出去便舍出去了。只要一家人好好的，吃苦干活她都可以。
贾环不是万能的，他身为官职，甚至比银钱，还不如薛家，如今在外面行走，靠的不过是结交的几个朋友的面子。
现在不是他帮不帮薛蟠的问题，而是他真帮不上什么忙。
刘内侍那边，人家都委婉的说了能力有限，什么意思大家心思肚明。何况说不准以后他还得请人家帮个大忙。
好吧，到底他不愿意为了帮薛蟠，随意挥霍那点情谊。
“如今我们两家这样的情况，外头人咬住肉，是不会轻易松口的。现在只怕连着扯出前头犯的事。”到时候别说救人，反而一家子都搭进去。
最后真正是人财全空。
贾环没有拿乔的意思，接着又直接说道：“我最多也只是帮着寻人把案子审清楚。尽量保证衙门不敢故意为难，律法上怎么定的就怎么样。我能力也有限，你们要做好心里准备。”光是这，还要先看看这次出手的人是谁，对于他们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薛姨妈还想说什么，宝钗似有感触，心底生出悲意，叹了口气，就先开口了。
“那这事就有劳环兄弟了。不管如何薛家都记着你这份情，以后待有差遣，尽管开口。”她是个明白人，知道贾家如今的情况，还愿意帮他们，的确是那他们当亲戚看待。
如今纵有薄财，只怕也不是谁有愿意收的。
“宝姐姐严重了，我能力有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薛姨妈再也把持不住，落起了泪来，王夫人看着妹妹这样，心里同样难受，帮把人扶到一边劝慰起来。
在京都作了多年官家夫人，王夫人也是有点见识的，薛家怕是早被人盯上了。贾家如今势落，自己都顾不过来自己，更何况庇护身边亲戚。
这就是为什么世人爱争权，如今世道不好，若是手里没有点权，纵然你再有本事，家财万贯，也如风中浮萍。
说完正事，贾环便同王夫人告辞离开了，便往大观园里去，只是眼见到了秋爽斋，他不免踌躇了起来。
而这边宝钗告别了姨母，和母亲回了府，只要和府里有点交情的人家，宝钗都费了大力，又是送礼，又是送银票的，但是这些人家，好一些的退距了礼，避而不见。
但是还有一些欺人的，东西照收，但是人不见，什么话也没有留一句。
就连姻亲的夏家，夏家老夫人倒是陪着她娘哭了几场，但是说到帮忙就各种搪塞。甚至走的时候还带走了自家女儿。
这怕是见自家哥哥不好，有意和离呀。
短短几日，薛姨妈和宝钗真真见识到了什么是人情冷暖。好在身边有薛蝌帮衬着，对于薛蟠这事总算打听到点门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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