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京都守住了。”
“啊呜呜呜，我们守住了，敌军退走了。”
城墙上疲惫的士兵们目送打马远去的金兵，却仍然没有一个人松懈，放下手里的刀。直到看到裹挟着风雪打马而来的军队上挂着的军旗，庄小满这才大哭出声。
没有人不怕死，何况如今守城的士兵，虽是兵士，但是身处京都，承平已久，难能见血，以往再苦，也不似这样直面刀锋血雨。
他们中也有人想像那些丧了良心的人一样，曾乱闯个空门抢上些好物，一路向南逃去。
那里没有他们这里冻死人的寒冷，也没有兵临城下凶狠可怕的金人。
到了那里就有活路了。
庄小满也想跑，他是家中独子，因为得来不易，家里疼的不行，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
这才养的壮实高大，后来一家子更是寻了不少关系费力把他塞到五城营里。
他们营里有人认识南下的路，不少兄弟都要跟着走。
可是他们只收单人，不要家眷。只有这样才能更快的赶路到南方。
他是心动的，反正娃崽没了，还可以再生，婆娘没了也可以再娶，而且他家里那口子，长的算不上的好看。
平日里若是多喝一口，多花一个铜板，都要被骂上一整天。
至于家里阿娘和阿爹，他们那么大的年纪了，就当白养了儿子一场吧。
可是步子才踏出去几步，就怎么也走不动了。脑海里都是那一声声“阿爹”，“当家的”，“儿呀”
娃崽子没了是还可以再生，但是那个只要他回家就要窝在他怀里撒娇，每次闹着要和他一起睡，最后总是被他那臭脚臭哭了的小崽子。
没了可是真的没了。
还有他婆娘，是长的不咋样，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也是这么一个人陪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即便她又凶又不温柔，还嘴碎爱唠叨。
可是，自己也不咋样。老话说的好，什么锅配什么盖。
他有个锅盖就不错了。
还有不管是素来沉默的老爹，还有巴掌打人贼疼的老娘，他们年纪大了，他更走不了了。
其实站在这城墙上的那个人，不是为了城后割舍不下的家人。
他哭自己的庆幸，城守住了，家也守住了，他还活着。也哭那些没了的人，老钱，老张，大头他们
还有迟来的恐惧害怕。
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那怕死了也守住了家人。
第一声嚎哭的响起，如同一个信号，在人群中迅速发酵，传染，瞬间不管是城墙上的守家卫国的士兵们，还是城墙外金兵撤走后残留下来的无辜百姓，都大哭出音。
响彻云霄的哭声，伴着雪与风传的老远。
带着孩子躲在家中地窖，粮缸，柴房里的老人妇女本就面露苦色，心焦如焚。
风雪中哭嚎声传来，更是让人的心比外面的天地还要冰冷。
有人实在忍不住走出家门想要探看个究竟。直到外面铜锣敲响，好消息如同雪花一样，飞入各家院落。
各种大哭大笑，喊到撕哑的声音，却没有人会嫌弃。
荣国府，紧闭的黑桐油门里，贾琏贾政，还有贾赦坐在外院的堂厅，手里抱着刀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哎，也不知道外面形势如何？宝玉怎么还不回来。”贾政没忍住叹了口气。他就这么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外面。
他如何不担心。
环儿就不说了，府里需要个人出去，他虽然也舍不得，但是大哥那里只有琏儿一个嫡子，至于宝玉，不说老太太那里，还有老妻，就是他自己，两个相比，他也是更舍不得后者。
可是不想，偏偏宝玉这个时候也来了倔脾气，送粮食送东西让下人去就是了，做什么也要跟着去。
他自小在府里娇生惯养，如何知道现在外面世道的可怕。如今不比以往，那怕外面有官府梳理了一遍，但是万一遇上躲在暗处的强人那可怎么办。
安定岁月，尚且有强仆欺凌弱主。更何况如今，再安排人跟着护着，危机关头他们撇下主子跑了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还不如待在家里，静待事情发展。
开始他是说什么都不愿的，只是想到那天。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往日书都是白读了嘛，书没读好就想给我趁英雄，就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别说帮忙了，不添乱就算不错了。平白让你母亲，老太太忧心。”贾政一阵怒斥，那怕在疼爱这个儿子，但是贾政也清楚自家这个儿子的斤两。
读书写诗上颇有几分天赋，但是人性子也轴，原本他虽盼着这孩子科考，也没指望他能在仕途上如何，只是希望他能取个好名次，最好能进入翰林，清贵纷争也小。
男儿当世也算有了立身之地。真真是一片良苦慈父心。
那里遇上今日这场劫难。
如今已经有一个儿子生死未卜，他身边只剩下唯一这个儿子，说什么也舍不得他再出去了。
可惜，宝玉本就是个性子轴的，以往畏惧父亲威严，性子胆怯，但是先前因为黛玉之事，已经反抗争取过一会儿。
胆子到底练出来几分。对于贾政也不是只有一味的畏惧。
反抗这种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有了第一次，以后还会少吗？
“儿子不是趁英雄，也非“君子”，何况，知命者不立于危墙之下，儿子一介凡人，如何知天命，只愿意尽自己的道而死矣。那怕为此真死于非命，却比那死于正命好。”宝玉凭着一腔热气顶撞道。
“你你你，好呀，呵，正命，不就是讽刺我们这些躲在后面”如同被戳中疼处的贾政，面目通红的语无伦次的喊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宝玉给打断了。
“儿子也怕，谁都会怕，但是儿子不想一直躲着让你们庇护，我也想站出来。老爷不是一直希望儿子有担当嘛。”
环弟明明比他小都有勇气去保家卫国，而他身为兄长，却因为家人私心偏爱，如何能安心真在后方安睡。
即便能力不足，但是为他们护送吃食的能力和胆子还是有的。
林妹妹纵然担心他，但是只他说了这话，也不过沉默了一会儿，那怕再担心，也藏下了眼里的不舍，忧心，点头支持他的做法。
还难的郑重夸了他。
就像他说的，他不是不怕，只是比起怕，他也会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他一点一点在成长，也渐渐懂的他们是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大观园过活的。
往日大观园里的快过生活，不过因为外面有人在给他们遮风挡雨。
像大姐姐，老太太，环弟，琏二哥
话到说到这份上了，贾政最后那怕再担心也只能点头，还要帮着顶着上面老太太的怒气，妻子的责备。
大观园，因为老太太，王夫人们都搬了进来，原本惜春住的最暖和的暖香坞，暂时腾出来让给了老太太，潇湘院冬日又格外寒冷，且如今特殊情况，为了有个照应，府里的姑娘们也都搬到了探春这秋爽斋暂住了下来。
这样不仅节省炭火，还能几姐妹说说话，也不那么心焦。
但是白日有人说着话还好，到了夜里，回了自己屋子里的探春心里越发不好受了。
那怕宝玉也要跟着去的消息传来，她也没有让人带话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枉然。
她厌恶这样无力的自己。探春用力的握着环儿送给的她的匕首，好似这样能带给她力量，这些日子这把匕首从未离身过。
对于环儿的决定，她也是支持的，好男儿何不带吴钩，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不然这个时候也能和环儿一起去守城，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不必被束在这后院等消息。
只是支持归支持，不代表她心里不担心，这段日子到了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睡不好。
床榻上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不免劝了句：“姑娘别多想早些睡吧，如今府里老太太，太太们都在佛堂不出来，琏二奶奶那里又病了。
如今府里还要靠你和林姑娘撑着。要说都这种时候，下面这起子人还不老实，动不动就作妖，成天就知道抱怨，主子都还没说话，她们还得脸了仗着自家男人，儿子在前院干活，今天嫌弃饭食，明天又要这要那的，竟敢为难姑娘们。”
说到这里侍书就生气，前院护卫出力打走上门的强人，府里可一个也没有亏待，赏钱和吃食都是给的足足的。
如今这关过去了，但是城外那些残暴的金人还没有走，危险还没有解决，大家都在一心抗敌。
为了支援守卫的士兵还有缺粮的城中百姓，姑娘们抽调了府里仓库里不少粮食，但是也留足了府里大家的份。
府里吃食开始限量，虽然没有以往丰富，但是吃饱也是没有问题的。就连老太太那里也减了不少列，更何况其他人。
偏府里这些人就像动了他们的粮食一样，私下嘴碎就算了，甚至敢拉帮结伙到主子跟前要个公道。
呸，也不想想当初可是穷得没法子了，都是一席破衣裳被府里真金白银买进来的。
如今成了家生子，好日子过多了，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想想身为下人，不说身上一针一线，就连他们自己可都是主子的。
若是真有骨气，怎么积攒够了银子不自己赎身出去。
一边舍不得府里好日子，一边反倒怨起主家来了。
可是这个时候，她家姑娘说了不可一味用强，少不了要和她们虚与委蛇。
只能慢慢来。
只等过了这会儿子，看她们姑娘怎么收拾这些闹事的人。
黑暗中，侍书崇拜的看向探春的方向。
想到府里这一摊子事情，探春这才回过神来，是呀，那怕她不是男儿，女子之身她也从来不是无用之人。
如今府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一个不小心
不过那怕自她一个人她也不惧，何况如今还有林妹妹一起，她们会处理好一切，在家等着环儿，宝玉回来。
“好，这就休息。”
直到二日后，街上锣鼓响声传来。
这会儿堂厅中被贾政叹气和唠叨问的心烦的贾赦，不耐烦的也跟着大步在屋里走了几圈。
突然大吼一声：“等的老子心慌，宝玉那小子就是不靠谱，出去这么久了，怎么也不派人回来说一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老子这就带人出去看看。”说完就要喊人出门。反正之前那些强人也没见多厉害，几下不就被府里的下人收拾了。
多带点人应该也没事，宝玉那小兔崽子都敢出去，他怕什么。
大不了遇到强人，打不过再跑回来躲起也就是了。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外面什么情况，若是京都真的守不住，那他们少不得带着人快些躲到广安门附近，倒是也好跟着大家逃出京都，一路南下。
毕竟他们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要他说当初他们一家子早点回老家金陵多好，何至于在这里提心吊胆。
到底是自己老爹，平常骂的再凶，但是贾琏怎么能让人随便跑出去。自家老爹他还不知道嘛，这些年纵酒贪色，身体早就被掏空了，那里能去和人家拼斗。
贾琏当下抱着人大腿，劝道：“老爷，外面情况不明，你可不能出去冒险，再等等。”
“等等等，都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了，到时候金人杀进来，一家子坐着等死。”贾赦说着就要一脚踢开贾琏。
可惜，贾琏抱的紧，他半天没有把人踢开。贾琏只得咬咬牙，道：“再等等，若是明儿宝玉还没回来，儿子出去看就是了。”
贾赦得了这话，立刻放下脚，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哼，这可是你说的。当时候可别怂。”
贾琏能说什么，只能再次点点头。
“儿子说的。”但时候若是宝玉他们还没回来，的确该有人出去看看。
想到这里贾琏摸了把脸，刚爬起来，便听见外面铜锣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除了铜锣响声外，他们隐约还听到了什么。
半天贾琏才奔出去，喊道：“快快，架梯子扶我爬上去问问。”
很快荣国府，还有隔壁的宁国府传来一片欢呼声。不仅他们这里如此，很快欢呼声在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响起。
“京都守住了，我们没事了。”
“金人被我们打跑了。”
贾环，还有宝玉，还有一同前去的石墨，双安，以及活下来的健仆正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危机解除，他们这些身上无军职，无官籍的百姓最先撤离，死亡的家人将会受到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受伤的官家出钱出力医治，没大碍领了一笔银钱各自暂时归家休息去了。
即便同来的人也有亲人没了，但是离开的时候，几乎所有人捧着银钱，眼睛红肿，都是带着笑的。
可以说，这场守城战最后也算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人命说重重于泰山，但是说轻，也不过几腚银子的价值。但是即便是这样，也有不少当权者不能给予。
因着这一点，周皇后之名无疑得到了京都百姓官员的一致的赞扬。
不过京都的危机解除了，贾家的风雪却没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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