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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哐当”一声巨大且清脆的响动,陈姐手里的水杯做垂直运动地朝下砸去,支离破碎的陶瓷里飞溅出一滩水渍,全部进贡给了地板砖。她的表情就和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杯一样,呲牙咧嘴地去抽桌上摆着的卫生纸。

        “啥?你当时是在和他处对象呢?!”她一边拿卫生纸擦拭被水泼湿的衣服,一边不可置信地去问周覆。

        周覆解释得倦了,“……不是对象。”

        陈姐自动忽略了周覆无意义的挣扎,兀自咬牙切齿地沉着声音,“你小子玩得还挺花啊!韩国大街上那么多男男女女,你偏偏挑中了对家的核心人员,还背着所有人偷偷摸摸处了一段时间的地下恋情。幸亏李度希被st起诉的时候没有曝光你,否则你也比他落不到哪里去。”

        “……姐,你就帮我送一趟,”周覆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我离开之前见过他一面,他现在挺难的。”

        陈姐丢掉湿透的纸巾,重新抓了一把塞在手里,去处理地上的水渍和瓷片,“怎么?心疼啊?我也没见他当初被拉下神坛时你眼睛眨一下。”

        “那都是当初了。”周覆抿了抿唇。

        “你们这伤的还挺深。是他伤的你,还是你伤的他啊?我估摸着是你的问题——不过你也别太沮丧,他都没把和你暗度陈仓的事情捅出来,应该对你还有点意思,指不定能破镜重圆。”陈姐拾起地上最大的碎片,伸手将它扔进垃圾筐里,“但就是他的身份敏感了,你俩要是再想携手……嘶——我觉得悬乎。”

        她以为丢开了最大的那一片其余的都能应对自如,但不成想被最细碎的一片刺破了手指,落了一滴血在锋利的棱角上。

        周覆疲惫极了,像胸口上缠着粗粗的麻绳,麻绳上又坠着沉重的巨石。他想方设法地去解开绳结,却适得其反地将它又勒紧了几分。

        他直勾勾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人工制造的光将墙面的每一条纹路都暴露得一清二楚,横七竖八地刻在白油漆里,像刀子刮出的痕迹。

        “我也没指望他原谅我。”

        陈姐忍着疼,将地面清理干净,接着,去抽屉里面翻创口贴,“跟姐说说,你们怎么闹掰了?”

        “他问我认不认他这个朋友,但因为……我有点困难,没办法回他……所以……所以就耽搁了好几年。”周覆声音有些喑哑,抬起胳膊去抵上自己的额头。天花板的裂口看得他头晕眼花,折腾得胃里反酸,索性闭上眼不去理会了。

        陈姐开了几只塞得满满当当的抽屉,都未能在里面发现一枚创口贴。无奈之下只好拎过一张卫生纸,在手里对折几次揉搓成一条细长的宽面绳子,像一把笔直的戒尺,然后沿着指腹裹了几圈,藏住了渗血的创面,“所以,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会回他什么呢?”

        首尔的天气是晴空万里,炙热的炎阳落在汉江粼粼的水面蒸腾起肉眼看不出的水分。汉江以南的江南区里,几乎都是跨国企业的钢筋水泥构架起的摩天大楼,连天连夜地灯火通明。

        st的总部建设上了天,站在底下向上望都觉得脖子酸痛。这块地是它的,所以没人管它要去搭多高的身段,消耗多少的资源,就算是冲出大气层也只会被当作一根粗壮的针。

        st的崔社长待机时间超长,ue在韩分部十年间陆陆续续换了三任负责人,他却兀自被塞在顶楼的同一个办公室里发号施令,脚下像是在大平层中扎了根。

        他隔着老远就望见了ue的商务车,脸上瞬间堆满弥勒佛的笑,在陈姐走下车时热情地迎了上去,“陈社长,幸会幸会。”

        崔社长像弥勒佛,但只是摸通透了后者的表面。弥勒佛不在名利场里明争暗斗,而他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是个有勇有谋的赌徒。

        “崔社长,幸会。”陈姐陪他一同端起一派祥和的姿势,皮笑肉不笑着抓住他伸出的手使劲握了三下,等到松开时,两人的手背上都摁出了大小不一的白色掌印。

        崔社长瞥了一眼陈姐食指指腹上黏附着的深色创口贴,疑惑地问:“陈社长的手指是被刀划伤了吗?”

        “崔社长观察得真仔细,”陈姐笑了笑,“中午失手打碎了一只杯子,处理时不小心割到了。”

        “那应该叫秘书来处理才对,”崔社长假惺惺地继续说,“我们公司都有专人来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

        两人都是在圈子里经历过大风大浪才爬到这个位置上的精英人士,明里暗里的踩一捧一只需瞧上一眼就能心如明镜。

        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你跟我搁着玩聊斋呢?陈姐不免在心中冷笑了一声,随后不轻不重地开口,“我又没有缺胳膊少腿,能亲力亲为就亲力亲为。等我再过几年追上您的年纪,说不定就没办法做这些事情了。”

        崔社长尴尬地陪笑了几声,绕过这个话题去对其他的事情高谈阔论。

        st的内部庞大得像个七拐八弯的蜂巢,又像条条大路都能通向的罗马,但能允许陈姐走过的地方不足十分之一。说说笑笑间,她与周覆的过往交叠成了一道厚实的影子,是人和话的相互轮回,是彼时与此刻的重逢。

        陈姐踩着st研究所前的深红色地毯跨了进去,不久之前,周覆也走进过这扇需要人脸识别的门,脚步穿越时空踩上同一个蚊子血色的纤维。

        破开皮肉就能见到跳动的心脏,再用刀划开包裹着的柔软外壳便可以看清血流的运输,但也仅到这里就止步不前了,至于更深一步地目睹它的机制机理,需要搬上许多笨重的仪器。陈姐正处在st的核心区外部,垂眼端量着它的心脏构成,很大很震撼。

        崔社长拿着对付周覆的那一套话术来与陈姐侃侃而谈,总体的框架摆在那里,任他在其上添砖加瓦,只要不会导致大厦倾塌就无所谓是否过分浓墨重彩。

        陈姐耳朵听着崔社长的添油加醋,目光在一楼的研究区域飞速梭巡。视线掠过每一张严肃谨慎的脸,好似在观察一群死气沉沉的石头。她不可置否这些人的天赋,却无端觉得一楼就是个巨石阵,看不见一星半点的蓬勃朝气。

        “你对巨石阵有研究吗?”她突然开口问昂首挺胸的崔社长。

        崔社长一愣,虽然不知道陈姐为何倏地提及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但还是将话题接了上来,“它是个奇迹,像个上帝或者巨人创造出来的玩具。一块石头重达千斤,要想竖立起来不倒下,非常耗费人力物力。”

        陈姐又问:“所以你不相信它是人造的吗?”

        “一切皆有可能。”

        “那你应该没有爬过我们中国的万里长城吧,只要你站上去望一望山,看到的都是人的脚步。”

        崔社长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儿。

        机器都在逐渐朝人的情感靠近,而人却不像在贴近神,更像是在模仿机器。陈姐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在视线挪动到一抹小小的身影上时,它猛地凝固在原地,紧紧锁着他的背影注视。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陈姐朝他投掷过来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扭动脖子去迎上,两道视线交汇的瞬间,陈姐眯着眼端量了几秒,辨认出此人正是前首席技术官——李度希。

        李度希比之前在新闻上看见的要瘦,身板也就比纸片厚实一些,像个未吹满气的皮球,但也可能是长期的精神压力和辛苦繁琐的官司将他折腾得疲惫了,所以看着还不如一根桃花枝经得起风霜雨雪。

        陈姐眉间凝聚起一丝怜悯,她首次见到李度希是在韩联社的新闻上,他们不吝啬地将他的照片填了一整个版面,而st耗资百亿建造起来的摩天大楼只能沦落为角落的邮票贴纸。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期,他同时也在采访中表示晋升为st首席技术官或许是他的巅峰期。

        山都是先升后降,人也就是一座山,在到达顶峰后就要往下坠了。

        崔社长意味深长地扫过陈姐的侧脸,随后和她一样去看李度希,“陈社长和周先生一样,都喜欢盯着李度希看。”

        陈姐不说话,“……”

        崔社长冷冷地笑了笑,又继续说:“他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陈姐的指腹猝然开始犯起了隐痛,那处因为与周覆聊天而被碎片割破的地方无端像又被刺了一下。好似那块不值一提的小瓷片在扎伤她时,也分裂出更加细微的一部分钻进了她的血肉中。

        身边有人直呼李度希的名字,声调拖得老长,能绕着汉江转一个旋。李度希在与陈姐的对视中率先挪走了视线,冷漠地提脚走近那个人。

        半个小时后,陈姐与崔社长从st的研究所里走出,并肩缓步朝大厅的方向迈进,各怀心思地说着与所想截然不同的客气话。

        崔社长将陈姐送至st大门前就不动了,直到对方钻进车里才又抬手冲她挥了挥。他转身的霎那就不再去笑了,冷着脸刮过大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每一面折射出来的光都是五彩斑斓的。

        他提脚朝电梯走,身体擦过前台时,余光瞥见桌上塞了一只纸盒包装的外卖,上面隐隐约约写着几行字。他脚步稍微顿了一下,但还是继续朝前迈进。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左脚跟着右脚钻入其中,接着,就乘坐着铁皮盒子飞上了顶楼的大平层。

        李度希被人使唤着到前台去帮忙取快递,七八个大件被一一推到他的面前,累得像一座摇摇欲坠的比萨斜塔。他面色如常地去抱这只比萨斜塔,最顶端的盒子盖到了他的鼻梁。

        正当他要返回时,一个新来的工作人员开口喊住了他,拎起那只被崔社长刮了一眼的袋子递给他,“李研究员,这是有位先生给您的。”

        李度希望着袋子有些纳闷,不知道谁会给他送来东西,如果是父母的话只会寄到他家里,“有说是谁吗?”

        “没有,”工作人员摇摇头,“大概二十八九岁吧,一个男孩子。”

        “哦,”李度希更加迷茫,但还是腾出一根手指去勾提手,工作人员见他行动不便利,于是主动帮他挂了上去,他轻声说,“谢谢。”

        拎着纸袋走回研究所,很多人都无影无踪。李度希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组织了什么活动,所以卡着点作鸟兽散。

        他慢慢吞吞地将快递丢在那人的桌上,然后提着纸袋坐回自己的位置,把东西从里面掏出来——是一份饺子。

        李度希眨了眨眼,又去看袋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结果在里面看见了一张掉在内侧的纸条。他将戴着素圈戒指的左手伸进去,把纸条抓出来,里面的文字就暴露在天光中。

        ——当年轻的时候,可以选择为理想而崇高的死;当年长的时候,可以为理想而卑微的活。

        李度希瞪大了双眼,攥着纸条的手猝然一颤,险些没有将它拿稳而砸在地上。他猛地去看那被他搁置在一旁的饺子,揭开盖子就嗅到了煮熟的面皮气息。

        面皮很薄,透出嫩粉色的内馅,像一颗被保鲜膜包裹住的圆润珍珠。

        他来不及去拆一双筷子,抬手抓了一只就朝嘴里塞,如他所想的酸菜味在口腔内爆开,是一簇在最黑的夜里炸起的烟火,一丁点的亮都是天光。

        “……周覆。”

        陈姐窝进逼仄的车里,垂眼时瞥见自己裹着创口贴的指腹,深棕色的一团,还不如一张卫生纸缠的好看。她看着看着就觉得非常碍眼,于是伸手去扣它的边缘,慢慢将它从皮肤上剥离,拉起一团白色的粘稠物。

        创口贴彻底抽离时带走了少许皮肤组织和丝丝缕缕的血迹,而她正在愈合的伤口上同样也沾了微量的浅色纤维。

        行政部门派来的司机也是个中国人,二十九岁的小年轻,同样和赵宁是南方人,“陈姐,你怎么把创口贴撕了?”

        “伤口都愈合了,没必要继续贴着,还不透气。”陈姐将使用过的创口贴对折,捏成了小拇指指盖的一小团,“小杨,你谈过恋爱吗?”

        司机小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谈过,但是分了。”

        “为什么分了?”陈姐追问。

        小杨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她家的条件没我家好,我爸妈觉得学历和家世至少得占一头,所以就分了。”

        “那很可惜啊。”

        “没办法,可能是我们两个没有缘分吧,其实我挺爱她的。”

        陈姐不解地望向小杨的后脑勺,“既然很爱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呢?”

        小杨苦笑一声,“因为后续会很困难,婆媳矛盾就是一座山。我们有信心去翻越珠穆朗玛峰,但没办法去翻越一座不断生长的山——说实话,我现在还想娶她。”

        陈姐似乎是听懂了,所以挪开了目光,去看车窗外飞逝的光景。

        “所以,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会回他什么呢?”

        “不论在哪个时空,我永远都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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