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情深（八）
送走江暖，江南和夏叶约饭，夏叶今年不回港城过年，和她妈妈回南陵。
江南知道夏叶家里情况复杂，吃饭时，没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阿姨，没事吧？”
夏叶夹了块鱼，应了声，“身体还行，不过糟老头会找麻烦，幸好他不知道我在南陵地址，所以，近期应该不会回港城。”
“也好，起码，能安稳些。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有报警吗？”
夏叶叹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他和我妈离婚多年，近来想起还有个女儿很出息，所以，糟老头最近说话软了些。”夏叶喝了口酒，又道：“冯公云：‘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各家有各家烦恼，夏叶家的事，江南不好多问，但从初中起，夏叶偶尔会受伤在她家借宿，江妈自然是欢迎漂亮又乖巧成绩好的夏叶，所以夏叶经常和江南在一起。
高中后夏叶爸妈离了婚，夏叶到江南家次数就少了许多。
夏叶吃着烤串，翻着白眼，“小时候，糟老头可没少对我下狠手，呵，叫一声‘爸’都脏了这个字。”
江南替她倒酒，“是是是，夏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奴婢’这就给您满上酒。”
“‘小江子’很有眼色，不错。”夏叶敬了敬江南，“希望，平平淡淡就好。”
江南笑着碰了碰杯，“平凡是福。”
别人无聊乏味的人生，在有些人眼中，却很奢侈，这个道理，江南和夏叶后来才明白。
和夏叶告别后，江南站在原地，陈之影给她发了条消息，今晚要加班，不知几点结束，他尽快收尾让江南在他那儿等一下，他有东西要收拾。
陈之影：【等你打完第三局游戏，我大概就到家了。】
陈之影：【马普所前同事给我寄的快递在侧卧，里面有新的祛疤药膏，你找一下。深色的盒子】
江南：【不好吧？我一个人在，万一，翻出什么少儿不宜……】
陈之影：【少儿不宜只会是你我参与的。】
江南：……败类。
进屋开灯，客厅放着他收拾好的行李，江南略微一歪头，好家伙，他是打算拎着行李箱今晚就直奔她家而去吧？
明天不用早起不说，还能温存一会儿。
“算盘”打得响，老谋深算，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会加班。
陈之影说快递在侧卧，江南换了拖鞋，放下包，走到侧卧，开灯，空空如也的侧卧，地上堆着几个纸箱，看样子，还有几个没拆封的，江南找了剪刀，先拆了深色盒子。
零碎的东西，应该是德国寄回的，他的私人用品，相机和几个药膏，江南拿起看说明，果然是祛疤药膏。
地上还有几个箱子，像是随手堆放，江南帮他整理摆齐，其中一个箱子，里面都是他收到的礼物、贺卡，看来，这些年，他在国外并不孤单，江南多少有些欣慰。
从小他就少言寡语，因而好友不过两三人，他出国的这些年，她总想他会不会孤单。
现在看到这箱东西，知道他不孤单，没有形单影只，她就放心了。
摆正箱子看到角落里塞着一本影集，像是随手乱放，江南无奈笑了笑，他是有多喜欢摄影？告白的明信片情书，也是放在影集里。
小心拿出影集，拍了拍上面浅浅浮灰，翻开，第一页却是夹着一张是英文随写，原本只扫了一眼，却突然停在其中一段文字上。
“我爱她，宁愿抛弃所有，也要回到她身边。”
“我爱她。胜过宇宙、世人和自己。”
什么意思？情书？他怎么没有拿给她？江南拿起影集，没有落尘，却有些破旧，看来，陈之影经常用，才有了痕迹。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些紧张，因为信件提及之人，是她吗？
翻开。
十年前的火车票。
9月份，一张帝都-东申，一张返程。
10月份，一张帝都-东申，一张返程。
11月份，一张帝都-东申，一张返程。
整整四年的火车票……日期固定，车次固定。
……
往后翻，是几张照片，时间编号，六年前。
他在东申租住的小区照片，从他窗口看去，隐约看见熟悉的窗帘……
……
东申的海洋馆门票，图书馆借书卡……
东申大学的风景照，廊桥，池边，秋千，图书馆里的雨伞……
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悄无声息。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被她遗忘的记忆。
……
“江南，我找过你。”
……
“东申变了不少。”他看向窗外的表情，隐晦不明。
“说的你在这里待过很久似得。”
“世博会，和向卫在江岸学校住了一段时间。”
明明，你每个月都会到东申，对东申大学轻车熟路，因为你这四年，都陪着我，默默的，孤独的，陪着我……
明明你大四实习来到东申，离我那么近，却依旧克制的、小心护着我、陪着我……
……
图书馆边上的馄饨店……
她说：“大学时，我和室友去图书馆看书，离这里很近，没想到附近还有这家小店。”
陈之影：“我偶尔去图书馆查文献，听人说起过这里，想着，也许你喜欢。”
……
那个“不知名”的邻居，瘦高，挡在她面前，将尾随她的男同学打进派出所的“邻居”
“陈之影你有打过架吗？”
“有。”
“什么时候？为什么？”
他沉默不语，打架也是为她。
相亲的学长所说，更早之前，几位学长出口议论江南，陈之影将其中一人狠揍一顿……
那时，他就在东申大学陪伴她……
……
她所到之处，皆有他的身影，十年前……
默默陪伴，时间停留在六年前，他出国后。
影集的最后一页，是他出发去加拿大的机票及一页纸。
同他一样，俊秀的笔迹。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国，江南，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可我还没告诉你，我爱你。此生不渝的爱着你。”
……
从未对她说起过，他的心思情深掩藏太深，伤她十分，自损百分，只为看她一眼，远远的看着。
那时的他什么样？江南擦了擦影集上不断汇聚的“湖泊”，擦不停，泪却不断落下，一滴一滴，砸出小小水花，顺着页面往下滑。
她缓了缓神，将影集放回原位。
他从未启齿的秘密，她想当做不知就好。
却停不下来回想，越是回想越觉得自己从前自以为是，自怨自艾，她想起了校园论坛，她很少去“八卦”，可会不会有个万一……
江南：【电脑可以用一下吗？】
陈之影：【没机密文件，放心用。密码你知道。】
和她密码锁一样的数字。
进入学校论坛，她很久没有登录，热火朝天的帖子，层出不穷，她试着搜关键词“帅哥”“老校区”，一大堆关键词帖子，根据时间往前翻，有十几条帖子引起她注意，时间跨度从她大一到她大四毕业。
《本校神秘帅哥，坐标老校区，有没有人认识？》
《又见神秘帅哥，要不要过去搭讪？大半年了，怎么还没有人挖到帅哥信息？》
《讨一个，这帅哥不是本校的吧？老校区半开放，所以才经常见吗？》
《老校区帅哥顶流，舔颜，速度！》
……
点开帖子，水塘边的树影中，清瘦少年坐在椅子上看书，身姿挺拔，侧颜冷漠……
图书馆里的青年，站在书架前，目光却越过书架，手指搭在一本字典上……
秋千上的青年，仰着头，若有所思……
一张张照片，和她的“脚印”重叠，她记得，宿舍边上就是宽阔水塘，对面很多绿植和小道，四年来，少年变成青年，在她对面，静静陪着她，春夏秋冬，四季不歇。
“什么啊，这都是……”她略微手抖，想保存图片，点开，另存为图片，准备保存到桌面，却看到计算机硬盘里，一个名为“关于她”的硬盘。
江南打开——文档、图片、音频、视频，逐一分类。
关于江南。
他的所有，都与她有关。
她点开图片，是他们从小到大的照片，每一张，都有她。她的整个青春都在他的硬盘里。
视频，都是她传给他的。有去普吉岛跨年，零点时，整个海湾上空漫天孔明灯，璀璨而壮观，她拍了视频，“陈之影，新年快乐！”
视频里，她笑声愉悦。
他都存着。
她记得，当时陈之影隔着欧洲时差，回她：【新年快乐，江南。开心就好。】
音频更多，所有的，所有的语音记录。
每一个音都诉说着他的热爱，深爱，挚爱。
江南关了电脑，却在电脑桌前独坐，发了消息给陈之影，【用完啦。】
陈之影：【马山回去。】
百感交集，却理不出头绪，江南靠在椅子山，环视陈之影卧室，她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随手开了床头纸书灯。
繁复堆叠的花纹，和她脑海中所见所闻，重叠成很久前的记忆，她自以为陈之影并不爱她的年月。
后知后觉，如梦初醒。
瀑布的爆裂最后归于一汪清池，无论他爱的有多热烈，最后，水中倒影，却是她模样。
一点一点，从少女变为女人。
情绪汹涌澎湃，她却无力招架，像是要溺死在他的深情中，他为她所做，比她自己知道的要多的多，人说情深不寿，她突然害怕，他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因为爱太深，所以更怕离别。
她却希望他曾经，现在，未来，都要至死不渝的爱着她。
突然明白他从前对生的执着，近乎偏执的执着为何。
因为她啊。
嘴上说着“这条命是借来的”，却忍不住想多活一天，多一天，就有见到她的机会，就能陪着她。
世界有78亿人口，匆匆路过，人山人海皆是过客，我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人，可我依旧对你情有独钟，至死难忘。
人的一生，一定会有一个人，或早或晚，来到你身边，将他的一腔热情都赋予你，从此，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可大多数人，没有那个运气。
江南躺在床上，直至入梦。
窗外细雨潺潺，她听着雨音，陷入沉睡。
她看见陈之影坐在水边，拉好拉链，将自己藏于衣领中，孤单身影融入夜色，他呼出一口水气，白泽在眼前消散，眉目清秀，却被水汽遮蔽。
东申的细雨似有若无润了他发丝，眉尾有小小水珠，顺着颧骨，滑向下巴。
“陈之影。”
人影动了动，带着一身冷气，露出惊惧表情，转头，看向他，“江南？”他以为自己看错，站起，高挑身影走到她面前，伸手似要触碰她。
眼前的男人面容突然模糊，虚晃一下，朦胧间才看清，他刘海长了些，脸上多了些疲惫，面容更显坚毅冷漠，只是瞧着她的双眸柔情似水，化不开的绕指柔。
他掌心暖暖，周身却是水汽弥漫，“睡着了？江南？”
声音干净，温柔，和他冷峻面容不同，他的掌心温柔抚上她侧脸，江南闭上眼，感受他指腹细细轻抚，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她从未如此真切感受他的存在。
“陈之影，”她脑海里的“少年”目光清澈，平静如水，冷冷清清，却周身有淡淡浅光。
“怎么了？”男人沉沉浮浮的声音，令她心中一柔。
“你爱我？是吗？”她有些同自己置气，好像想从他口中得知，她过去的猜测有多荒唐。
陈之影愣了下，继而笑了笑，同他清冷严肃面容不同，他声音轻若羽绒，落于她耳膜，酥麻，宠溺，他说：“爱，江南，我爱你，从未有一秒停止爱你。很多年前，我就知道，此生非你不可。”
你已经证明我的错有多离谱。
“陈之影，”江南睁开双眸，咸涩的水渍润了她眼角，伸手，拉过男人胸前衣领，“你发誓。”
陈之影疑心江南睡糊涂了，但她模样悲伤又难过，他的调侃之语卡在唇边，没说出口。
“此生，地老天荒，惟与你赏风月，共白首。”
环上他脖颈，他衣衫有些湿，带着窗外细雨潺潺的凉意，江南眸中一片狼藉，夹杂诉说不尽的情绪。
“陈之影，”她今晚一直在唤他，他耐心应她，“陈之影，你身上有些凉。”
陈之影愣了下，看着面前女人，像是睡糊涂了，分不清真实和梦境，“还没睡醒？”
他一抬手，却被江南拦住，陈之影顺着她，停了手。
“你到底，是什么模样？”江南抬手，抚上他脸颊，面前的人，好像和梦里的少年一模一样，她早已将他的模样刻进心底，又疑惑，伸手从额头，摸到眉骨，脸颊，又到鼻梁，落指于薄唇，停住。
眼前的人，又令她迷茫，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或者说，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温柔。
“是你喜欢的模样。”毫不犹豫，他抬手，手指缠上她长发，她笑出声。
他就是这样，一本正经的脸，说着“不正经”的话，是她熟悉的模样。
窗外下着雨，他周身带着寒气，江南不觉抖了抖，“冷，陈之影，好冷。”她带着点撒娇，带着点埋怨，陈之影喉间干涩，带着冷意的手指探进她发丝。
“我身上沾了水汽，外面有些凉。”
开了空调，又递了暖宝宝给她暖手，他手凉，不敢碰她，江南仰面躺着，清醒了几分。
明眸微动，“陈之影，”她声若蚊蚋，小声唤他。
“还冷吗？”
“你……”是怎么熬过独自等我的数年？问题一时不知是问她自己，还是问他，
他们到底错过了多少年？
欲言又止，词不达意，陈之影笑了笑，俯身抱住她。
不用说，他都懂。
江南，用我的生命，穿过人海，越过山丘和深海，只为与你紧紧相拥。
窗外雨声渐强，突然而至的暴雨，掩盖屋内细小告白声，似有若无，揭开一年春的序章。
春季将至，万物即将疯长，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纵情，恣意，野蛮生长，成为他们自己的模样。
窗外雨点斑斑，多少个雨夜，她回忆起过去匆匆，每一个躲雨的屋檐，他淋湿的衣角，他的狼狈不堪都因她，她却后知后觉，不曾察觉他的默默无闻，藏在暗处，注视她，守着她，四年，他熬过了多少个这样的雨夜？
那时的她又在做什么呢？她享受着她的校园生活，同别人谈情，同别人嬉笑。
那时的他，又是什么心情？远远注视她，他是何种表情呢？
思念回忆一寸寸将过往拼接，江南大口呼吸，像缺氧一般心中淤塞难疏。
他额前碎发湿粘成一缕，他额头抵在她额头上，鼻尖相触。
不是第一次，今天却有点疯狂，她像是将自己全部托付他。
他不免毫无保留交付自己。
江南没有想太多，只因为他是陈之影。
一股暖流暖了她全身，流过她心田，如他默默却温润的爱意。
汹涌澎湃下的平静，都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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