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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8


这天中午,河东河西两村的民工们美美实实的吃了一顿“菜干饭”。

        所谓“菜干饭”,是民工们在家时候的俗称,即先将肥猪油、萝卜块和白菜帮在锅里炒到半生半熟状态,然后添上半锅水并直接把淘洗干净的白米覆压上面,再然后盖上锅盖文火慢炖;等锅里的水蒸发得差不多时,白米也就熟了。揭开锅盖,氤氲的白汽中飘溢着浓郁的菜米混合香味,此时铲勺并用将肥猪油、萝卜块、白菜帮和白米搅拌均匀,一顿菜干饭就做成了。

        在邓北一带的民间,这种“菜干饭”的炒熬过程又被称为“控干饭”,即将锅里的水分控干最后只剩菜米的意思。

        本来县指挥部通知,春节假期自今天开始至正月初六日止,凡无特殊事情者昨晚便可收拾返乡;但因食堂提前宣布要做“菜干饭”,河东河西两村的民工们就纷纷寻找借口,声称各有特殊要务,不能离开,结果便是所有的民工全都留住下来,竟无一人“旷课”。

        留住下来可以,但总不能白白的干坐等吃啊,何况还要腾开肚内空间,好为立刻就到嘴边的山珍海味“菜干饭”留足位置啊,于是所有的人,年龄大的如德贵老汉,年龄小的如驴娃、甜甜,竟无一例外的扛起铁锤、钢钎,肩起头、纳锨来到工地上,挥汗如雨的干起活来,热火朝天的加起班来。人们一边干活加班一边撇清说道:

        “我可不是为吃那‘菜干饭’留下来的啊!”

        “是啊是啊,‘菜干饭’嘛,那是年三十逮个兔子,——有它也过,没它也过!”

        “不过嘛,如果食堂一定要给吃‘菜干饭’的话,那就全当是拉纤的拾个鳖,——外赚呗!”

        “说实在话,我对吃不吃‘菜干饭’倒不在乎;不过一定要给吃的话,那咱就乖乖的吃呗。这叫老鳖喝碗辣醋,——盖(概)不由己!”

        话虽这样说,但涎水却不争气的溢满口唇,暴流如瀑,于是便只能咕咚咕咚,偷偷的使劲吞咽了。

        ……

        因为人多锅大,水米自然就加增了分量,“控干饭”自然就有了难度:白米往往不是夹生就是焦煳,不是太干就是太燶;好在老咕嘎做饭年代多了,有的是经验和办法,做出的“控干饭”一点也不输于平常的小锅饭,既干湿合宜又浓香扑鼻,闻之令人垂涎欲滴,嗅之令人胃口大开。

        开饭时候,民工们各拿大碗,把“菜干饭”盛得高出碗沿的部分几乎成了圆锥形,然后找个背风向阳的地方蹲下,一个个呼噜呼噜吃得喷香。

        莲花落双手捧碗,两个嘴角张大得几乎快要到了耳根下面,直吃得突突有声,却也不忘忙里偷闲,伸筷子“当”的敲了一下文芳的碗沿,道:“看你那饭盛得冒高冒高,我说你咋不拿个茓子在外边扎上一圈哩?”

        文芳一口饭含在嘴里来不及说话,倒是长蕙出面鸣不平了:“哎我说莲花落,老鸹落到猪身上,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看你那饭盛得瓷瓷实实抿得光光溜溜,难道是开着压路机事先压过了的?”

        于是两人就一面大口吃饭一面相互斗嘴:

        “卖茓子啦,卖这细竹篾编的茓子啦;忙时装麦,闲时拿来圈到碗沿上可以多盛饭呀!”

        “卖压路机啦,卖这‘东方红’牌子的压路机啦;忙时修路,闲时拿来压碗里的米可以多盛饭呀!”

        ……

        四赖子远离众人,独坐一道石壁下面,一面拿筷子往嘴里扒拉一面大声的唱着:“大米干饭浇肉汤,筷子一搅嘴一张,啊呜啊呜□□光!”

        “报纸上说,苏联老大哥当年定的共产主义生活标准是土豆加牛肉,你说要是咱天天吃这‘菜干饭’,是不是就也共产主义了?”驴娃伸胳膊肘撞了一下高二寸道。

        “去去去,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敢叫苏联老大哥?”高二寸正用筷子挑米送往嘴里,被驴娃拿肘一撞,米饭差点塞进了鼻孔,恼羞成怒的瞪了驴娃一眼道,“现在应该叫苏修。当心被人听见了扣你的高帽子!”

        驴娃吃个没趣,气得狠狠的瞪高二寸一眼,然后走到四赖子旁边坐下,大声唱道:“咱吃米饭蘸白糖,你看这日子过得瓤不瓤?咱坐火车开飞机,你看这日子过得牛逼不牛逼?”

        “不瓤不瓤真不瓤,牛逼牛逼真牛逼!”四赖子以筷敲碗,配合唱道。

        食堂对面崖壁下的一道石棱上,梁栋和德贵老汉、老咕嘎等人或蹲或坐,各自捧碗握筷狼吞虎咽,一个个吃得如火如荼,热火朝天;周月红、小葱、甜甜、梁巧巧则混于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中间,坐在旁侧十来米远的一排树下,大家一面叽叽咯咯的说话,一面呼呼噜噜的吞吃。

        上午起床后,梁栋先将塑料袋内的烟叶子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留在袋内准备年后送给金汇民,一部分分作若干等份送了梁明理、孙子正和德贵老汉、老咕嘎;梁明理、孙子正和德贵老汉、老咕嘎对于梁栋自然既夸奖褒扬,又千恩万谢。对此,梁栋均一笑置之。

        送完烟叶子,梁栋又将手绢洗得干干净净并搭在太阳底下晾得半干,然后带在身上准备还给周月红;不料两人刚在食堂门前相遇,梁栋说明意思,还没来得及取出手绢,周月红就用低沉冰冷的语调说道:“手绢被你弄脏了,我不要了!”

        “我已经洗过了!”梁栋低声解释说道。

        仿佛把昨天接受梁栋帮助的一幕完全忘在了九霄云外,周月红表现得很不耐烦,道:“脏了就是脏了,反正我不会再要了。你要是觉得没用,那就干脆扔了去吧!”

        梁栋碰了钉子,也便不再说话,转头就走;盛完饭后,因觉瓷碗烫手,心想反正手绢周月红不要了,不如衬在碗下挡一挡热也好。这样一想,就从袋中取出手绢垫在了碗底和指掌之间。

        梁栋手捧饭碗走向崖壁下面的时候,刚巧和周月红打斜相遇,周月红既仿佛有意又仿佛无意的瞟了梁栋一眼,看到梁栋把手绢衬在碗底下,什么话也没说便径自走开了。

        饭后大家各回窝棚收拾行囊,准备上路返家了。

        梁栋和梁巧巧早就商量,反正家里也没啥直系亲人,回去后照样冰锅冷灶,还得重新打理一番,不如就呆在工地上过个“革命化”的春节算了。梁巧巧问:“那……总得到老坟上烧烧纸吧?”

        “干脆等到清明时候回家一并烧吧!”梁栋答。

        梁巧巧睐了睐眼睛,说道:“好,我听哥的!”

        主意一定,两人也便不用收拾行李,只管站在路边送着那些返家的人。

        各团各营的民工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背着包袱,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拉着架子车,结伙搭伴、一拨一拨的离开工地,踏上了返家的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离别数月的亲人了,大家一个个表现得格外欢快,年长的互相道别,互相说着吉祥的话并约定来年工地再见;年轻的则大喊小叫,又蹿又跳,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进家门。

        梁栋带着梁巧巧站在禹山西北角公路口处的古柏下,送走了河东河西两村许多相熟和不相熟的人,眼看日已西斜,上路民工逐渐稀少,正要返回窝棚,却见德贵老汉、莲花落、胖婶、小葱和甜甜、文芳、长蕙一伙人又拉又推一辆独轮车,车上鼓鼓囊囊的堆放着许多行李物品,一路说说笑笑的走来。

        梁巧巧问:“德贵大叔,你也要回家过年吗?”

        “我一个十三不靠的老光棍就在工地上过年算了。我是送她们的!”德贵老汉抽着梁栋新送的旱烟,一面答话一面跟随众人走了过去。

        梁巧巧和小葱、甜甜等招手作别,然后各自反向走去;苍黄的天幕下,双方距离渐渐拉得远了。

        梁栋望着远去的一众身影,心里暗自嘀咕着:小葱、甜甜、胖婶都回家了,怎不见周月红的身影?难道她提前走了,又或者她也不打算回家,就在工地上过年?

        正在思索沉吟间,德贵老汉已送完小葱、甜甜一行返了回来,肩上依旧背着那个蓝底白花的包裹。梁栋一边走一边没话找话的问:“德贵大叔,还没找到要找的人吗?”

        “前段时间碰到了,可惜又错过了。”德贵老汉答道,“不过只要他再来工地,我就早晚能见到他的!”

        “那个……你们河西村的人,都回家去了吧?”梁栋又问。

        德贵老汉答:“该回的都回了,不该回的自然就没回了!”

        梁栋本来想听到德贵老汉明确说出周月红是走还是留的消息,不料德贵老汉却似并未领会他的意思,说出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梁栋失望之余,低头不再说话,只管默默的迈腿前走。

        “豌豆搭垛——,割麦插禾——”

        远处的禹山脚下,忽然传来几声清晰的布谷啼鸣;梁巧巧闻之顿时精神一振,侧耳倾听片刻,拔腿便朝东南方向跑去。

        梁栋冲着梁巧巧的背影大声喊道:“巧巧,你干什么去?”

        “我找鸟去!”梁巧巧回过头来咯咯一笑,慌不择口的答道。

        梁栋喊问:“你发什么疯,大冬天的跑去找鸟?”

        “你问我刮的什么风,我刮的是:东南西北搅劲风,漫山遍野乱咕咚。”梁巧巧回头嬉笑答道;一语未完,早跑得不见了踪影。

        “奇怪,大冬天的,哪里来的布谷鸟叫?”德贵老汉目视禹山东南角方向,皱着眉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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