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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5


梁栋和梁巧巧兄妹两人斗嘴间隙,车队恰已逶迤上行,攀至了一段横于半山腰间的危险狭道。

        “看哪,快看那些石头,简直就像一块一块摞起来似的;像什么,像什么……对,就像古代人用的一挂一挂的铜钱并排靠放一起!”梁巧巧突然间手指山谷对面堵堵崖壁,惊奇的喊叫起来。

        老咕嘎颤声说道:“那叫摞摞石!”

        “呀,下边那么多的水潭,一、二、三……恰好七个,简直就像七面镜子似的,是不是七仙女们就在那里洗过澡的呀?”梁巧巧又手指谷底几处云遮雾罩、时隐时现的深潭,再次惊讶的喊叫着。

        老咕嘎颤声说道:“那叫七星潭!”

        猜测到梁巧巧这次可能是因为内心害怕而故意说话,一来给自己壮胆,二来也为转移大家伙儿的注意力,梁栋没再开口训她,只管弯腰倾身,握紧车把,将挎于右肩上的襻带绷得又紧又直,一步一汗的牵引着载重拉车沿着蜿蜒狭道小心前驶。

        其时太阳尚未落下,道道金黄色的光柱返照林梢,一轮白净圆满的月亮斜挂于东侧山峰半腰,万丈银辉铺撒群山山头;车队迤逦爬上一座跨度极大的天然拱桥,竟如驶在缥缈的云间。

        老咕嘎颤声说道:“莲花落,要不再唱一曲?”

        “好!”莲花落斜视着月亮,颤颤抖抖的唱道:

        月亮走,我也走,

        我给(把)月亮赶上走,

        赶到哪,赶到马山口;

        逮个鸡,叨豌豆,

        逮个猴,栽跟头;

        栽到嫂子门里头,

        看看嫂子花枕头。

        ……

        车队好不容易驶下拱桥,逶逶迤迤行至一段谷底坦途。包括梁栋、梁巧巧和老咕嘎、莲花落在内,所有的人都已汗透重衣,腿颤脚软;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后面就传话过来:加速行进,力争在下午六点钟前翻越野牛岭,出离伏牛山!

        “翻越野牛岭,出离伏牛山!”有人跳上道旁山头,手摇红旗大声呐喊。

        “翻越野牛岭,出离伏牛山!”绵延数里的车队中,又有一面面鲜艳的红旗跟着迎风挥摇;与此同时,所有的人也都跟着齐声呼应,回音在崖壁、谷壑和林木、岩石间来回碰撞激荡着。

        在红旗和口号的激励下,大家纷纷抖擞精神,攒聚力气,步子迈得又快又大,车队在辚辚隆隆的沉闷声响中,速度骤然间增加了许多。

        然而行进不过里许来地,前面的拉车便速度越来越慢,最终一辆一辆挨次停顿下来。此段山道极狭,仅容一辆拉车勉强通过,梁栋、梁巧巧和老咕嘎、莲花落不能超车,只得将车停于道间并借机喘两口气。

        “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在下午六点钟前翻越野牛岭,出离伏牛山吗?”

        “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在下午六点钟前翻越野牛岭,出离伏牛山吗?”

        四野混茫,万鸟归林,暮色逐渐合拢,人们等待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后面的问话便一句一句的传了前去。

        不多一时,前面的答话又一句一句的传了回来:

        “有山石滚落,挡住了路!”

        “有山石滚落,挡住了路!”

        又等大约十多分钟,车队依然不见移动;不少年轻人便索性将满载重物的拉车停好,然后小心翼翼绕过前面停靠的拉车车帮,一路逶迤走向前去打算看个究竟。梁栋、梁巧巧和老咕嘎、莲花落自然也混在里面。

        前行半里多地,果然看见一块约有半间房屋大小的黑色巨石岿然卧于路中;巨石显从山腰滚落,左侧底部堆满大大小小一摊碎石和几茎灌木藤叶,右侧两步开外便是云雾缭绕、深不可测的崖涧。巨石和碎石几乎将路堵死,道路右侧剩下的路面阔约半尺,仅够一人侧身通过。

        在巨石碎石北侧两三丈远处,便是整个车队的首领拉车;车头插着的红旗半展半卷,依稀可见上面绣的几个宋体大字:十林公社赴伏牛山载运黄稗草突击队。

        “是亲眼看着滚落的吗?”围拢石前的人望着首领拉车的人问道。

        首领拉车的人答:“当然是亲眼看着滚落的呀。轰隆隆——哗……”

        “幸亏滚落得早,要是咱们车队刚好走到这里……”围拢石前的人顿时冷汗津津,满怀庆幸的说道。

        “是呀是呀。要是咱们的车队刚好走到这里,轰隆隆——哗……”后面走来的人跟着附和说道,“得,今晚可就不用喝稀饭了,明早也不用赶早起了!”

        庆幸过去,另一个问题立刻便被提了出来:“山石挡道,车队无法通过。这可咋办?”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呗!”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说完,纠集二十来名青壮劳力上前,分站巨石周侧杭育杭育的奋力去推;然而恰如蜻蜓撼石柱,又似蚍蜉摇大树,忙活了四五分钟,巨石动也未动分毫。

        “拿我车上的钢钎铁锤来!”络腮胡子回头喊道。

        立刻便有人从后面车上取下钢钎铁锤扛了过来:“张石匠,这下全看你的了!”

        “放心,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满脸络腮胡子的张石匠接过钢钎铁锤,面带倨色的说道;说完大步走到巨石跟前左右打量一番,然后把钎插入巨石末端的一道裂缝之中,回头问道,“谁来扶钎?”

        “我来我来!”老咕嘎小跑上前,伸手扶住钢钎半腰。

        张石匠甩去棉袄,露出贴身汗褂,又将腰间毡带紧了两紧,“呸”的一口唾沫吐于两手掌心,哗哗对搓几搓,然后双臂抡圆,将铁锤高高的举过了头顶。

        老咕嘎吓得紧紧的闭上双眼。

        “嗨——”

        一声呼喝,八磅铁锤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钢钎顶端,直将老咕嘎的两手虎口震得生疼;待铁锤砸着钢钎发出的嗡嗡声响过,老咕嘎睁眼看时,钢钎不过楔入巨石裂缝才二指来深。

        “嗨——嗨——”张石匠大声呼喝着,一锤一锤的奋力猛砸,钢钎钎尖一指一指朝向巨石裂缝的深处挤进着。

        混在围观人群中的梁栋看得明白,张石匠的计划其实原始而又简单:将钢钎顺着巨石的裂缝楔进去,楔到一定程度,先将巨石剖成几瓣,然后再将剖成的几瓣分别推下悬崖,清开道路;——这种做法虽有一定的可行性,可惜却太过费时费力了。

        “要是……”梁栋粗略估算了巨石的体积和重量、山坡的高度和斜度,又将目光转向山腰和山顶间的累累乱石观察许久,一个大胆的设想突在心中形成;不过既然张石匠已经抢在前面,他便决定暂不提起了。

        “照这样子,只怕得三天三夜才能把巨石剖碎,把路面清开哩!”正在思索之际,梁巧巧忽在一旁快言快语的说道,“等到那时,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哩!”

        梁栋急忙喝止梁巧巧:“巧巧……”

        “本来就是嘛!”梁巧巧颇不服气的说。

        有人跟着在旁附和,话语更为尖刻:“这姑娘说得很有道理。照这样子,只怕咱们真得找个地方睡上三天三夜,然后再过来看看巨石到底剖碎了没有哩!”

        “是吧是吧,看我说的对吧?”梁巧巧把脸转向梁栋,得意的说。

        二十余锤过后,张石匠已早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而钢钎不过楔入巨石裂缝三寸来深,心中觉出事情难办,但因刚刚说过大话,无法立刻撒手言败;正在拉屎找不到车辙时候,忽然听到梁巧巧说话,随即顺坡打滚,把一腔火气撒在了梁巧巧的头上。

        张石匠把火气撒在梁巧巧头上的方式,便是停下手中铁锤,转头张望半天,然后大步走到梁巧巧跟前,将铁锤往梁巧巧手中一擩,道:“来来,你能,你给想个更好的办法!”

        梁巧巧吓得后退几步,结结巴巴的说:“我?别别……”

        “自己没能耐,就不要在旁瞎说风凉话,泄别人的气!”张石匠冷冷的说完,转头重新走向巨石。

        梁巧巧当众受了难堪,登时满眼含泪,望着梁栋委屈的叫道:“哥!”

        梁栋把梁巧巧拉至身后,再次望望巨石望望山顶,沉吟许久方字斟句酌的说:“我倒有个办法,只是不知可行不可?”

        “你要有更好的办法尽快把巨石弄开,不单我,我们大家伙儿都服气你!”张石匠刚刚抡圆胳臂将锤举过头顶,听到梁栋的话,转头抢白了一句;说完索性放下铁锤,走到旁边一块岩石上坐下,披上棉袄,拧根炮筒烟卷吞云吐雾的抽了起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梁巧巧立刻破涕为笑,斜眼望着张石匠鼓掌说道,“哥,露一手给他看看!”

        梁栋呵斥梁巧巧道:“去去去,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没事别跟着瞎起哄胡咧咧,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没有勾勾牙,就别吃顽顽肉。”张石匠实在想把包袱甩给梁栋,便又冷笑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吐一口唾沫那就得是一颗钉,别净干些说大话使小钱的屁事。我今天倒要看看除我张石匠外,还有谁有能耐把这大石头移开!”

        老咕嘎、莲花落看不惯张石匠的嚣张做派,鼓励梁栋说道:“梁栋,咱真要有主意,那就露一手震震他!”

        “对,露一手震震他!”其他的人跟着说道。

        事已至此,梁栋既无路可退,又被激得火起,索性道声“好”,甩脱棉袄,翻身顺着巨石旁边的崖壁手脚并用的攀爬而上。

        梁巧巧、老咕嘎、莲花落和所有的人都微扬脖颈,朝向梁栋的背影望去,似在肚里猜测着梁栋的用意,唯张石匠旁无他顾,只管独坐石上大口大口的抽着烟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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