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这是……”
凤虞用勺子拨弄了一下碗里的馄饨，它们跟上次那些馄饨一样挺着圆滚滚的肚子。
他语气有些晦涩，好像又想起那日肚里天翻地覆的滋味。
凤虞到底还是接受了萧翊的道歉。
不知者无罪，这人一心待他，即便是受了冷眼都不放弃，再这么冷下去，倒显得他矫情了。
问渠堂里的人大多觉得凤虞性子冷，不苟言笑，总是一副冷漠抑郁的模样。
即便愿意为他分花拂柳的，受了他一次冷待后都像打了霜的茄子，再不敢凑上去讨嫌了，但背地里都道他是男版褒姒。
可不是吗？
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偏生无论是雍王殿下，还是中山王世子，谁都费心巴拉地想引得他展颜一笑。
也亏得他是个男人，不然也是如夏姬褒姒这般祸国殃民的主。
见凤虞一副不忍下嘴的模样，萧翊开口道：“这是我亲手做的素馅馄饨哦，小表弟你尝尝，我爹都还没让我洗手作羹汤过呢！”
萧翊撑着脸期待得看着凤虞，谈到这是自己亲手做的时，甚至很骄傲呢。
自那天凤虞被他拐去吃馄饨结果“食物中毒”后，萧翊深深地忏悔了一下自己。
像小表弟这样精雕玉琢的人儿，被自己搞成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真是该打，该打。
于是，他痛彻心扉，亲自从书房里翻出了本《食珍录》。
和面、添水、揉面、发酵……
萧翊照着食谱亲自下厨，在经过不知多少次失败后，总算做出碗像模像样的馄饨来。
凤虞听到这是萧翊亲手做的，心里更是犹疑。
念着这是对方一片好意，到底不忍辜负，边舀起一粒馄饨送入口中。
“咦？”
凤虞本来已经做好了极坏的心理准备，但入口的那一刹那还是有些惊讶。
味道不错呢。
汤汁是用鲜紫菜混杂着高汤吊出来的，有股海鲜特有的鲜味儿。
内陷是被切碎的藕丁、胡萝卜、土豆丁等揉捏而成，在高汤里滚过一番，汁水丰满，一口下去，鲜味在口中炸开，让人口齿生津，回味无穷。
见萧翊期待评价的眼神，凤虞淡笑着看了对方一眼，道：“还不错。”
接下来，凤虞一口一口慢慢用着，萧翊就用那种老母亲看孩子吃饭的眼神看着凤虞，目光近乎慈爱。
真漂亮啊……
凤虞尚未及冠，脑后长发稍显随意地披散着，那乌发光艳可鉴，云霞一样裹着他的身子，垂眸时，玉手抓着耳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姿态颇为风流。
他身穿淡紫色薄绸常服，潇洒风流，一举一动似摇曳的紫藤花。
萧翊美滋滋地看着眼前的美人，目光却不带一丝亵渎的味道，心里却纳罕道：这人怎么生得那么美呢？
然后，萧翊突然想起近日一些传闻，笑意收敛了，试探性地问道：“小表弟，听说你和李星阑……”
萧翊话还没落呢，凤虞对李星阑的名字有条件反射，正巧口中含着东西，直接被呛得脸红耳赤，不住地咳嗽着。
“咳咳咳——”
“哎，这是怎么了？小表弟你别激动啊。”
萧翊赶忙去拍他的脊背，让他缓过气来，说着还从袖子里掏出块绣着竹子的小手帕。
凤虞接过手帕，一边文雅地擦了擦嘴，一边不动声色道：“和雍王什么？”
萧翊抿了抿嘴，咬牙坚持道：“小表弟，你别被那人给骗了，李星阑惯是荤素不忌的浪荡货色，你这般品貌，和他一块儿平白糟蹋了自己，你又不是对他真心的，这又是何苦来哉？”
萧翊苦口婆心地劝导道。
凤虞垂眸看着那块绣着翠竹的锦帕，做工精细，想不到像萧翊这般翩翩公子心思也这么细腻，学女儿家随身带着小手帕。
他抬起眸，淡笑道：“你又怎知我不愿呢？我既然没拒绝他，那便是愿的。”
萧翊别了别嘴，不开心地嘟囔道：“小表弟，别开玩笑了，你那眼神哪像是欢喜的。”
都差点把做戏摆在明面上了，只有李星阑那个蠢货还当自己真的赢得美人芳心了呢。
不过……
萧翊想到了一种可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表弟，当真你是自愿的，没人逼你？”
话语中像是在暗示什么。
凤虞收敛了客套的笑容，把手帕塞回了萧翊怀里，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多谢表哥的帕子和馄饨，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萧翊连忙拦住他：“好了好了，小表弟想和谁在一起是你自个儿的事，是表哥多管闲事了。表哥就是看你和旁人都这么好……却独独这个旁人里没有表哥我，这心里呀，难受得紧。”
最后一句说得扭扭捏捏，有些酸溜溜的，像个喝了陈年老醋的小媳妇。
惹得凤虞笑了出来：“旁人都道雍王殿下和中山小霸王惯是不对付的，若两人有同一个好友倒是稀奇了。”
“哎，原来是站队啊，原是我不中用，被小表弟舍了呢。”
萧翊语气里有幽怨的味道，但眼神却亮晶晶的。
小表弟笑了耶……
真漂亮啊，他要是多笑笑就好了……
最后，萧翊正色道：“小表弟，你晚上有空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凤虞看着对方认真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想着今早哥哥说晚上有事不便来接他，便同意了。
他并不讨厌萧翊，反而觉得和这人在一起很轻松，没有负担，是个好想与的。
“这就是你要带我去的地方？”
凤虞的语气和脸色都难看。
他本以为萧翊会像上次那样带他去燕都的街边小巷觅食，哪曾想竟是把他带到了凌云阁。
凌云阁是燕都最大的烟火场所，如其名，里面的客人都是青云之上的人物，放眼望去，来客皆是华服加身，可见其身份贵重。
虽然燕都明令禁止官员狎妓，风气远没有金陵开放，但食色性也，有着顶层的大人物作保，凌云阁依旧是歌舞升平，一片繁华。
空气飘荡到暧昧的红香，阁中不时传来嬉闹声，当真是个风流销魂地儿。
但凤虞一看到这是什么地儿，脸都黑了，甩开了萧翊的手，冷笑道：“我以前当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子弟。你带我来这儿又是作甚，莫不是拿我来取笑？我可不是你那老相好，没你这入幕之宾。”
凤虞自幼被卖到了金陵花街，虽然并不为那段经历搞到自卑，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但并意味着他愿意做那被人指指点点，任人买卖的货物。
若不是傅兰庚救了他，又给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他这会儿估摸着和这凌云阁的人一样，倾轧在这泥潭里，成为那“千人骑，万人枕”的可怜人了。
别人的苦痛，却是这些贵族子弟取乐的玩意儿，怎能不让人愤怒。
萧翊惯是会揣度人心的，哪不知他在想什么，连忙请罪道：“我怎会拿你取笑，我疼你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伤你是我孟浪了，本想着……今儿得了李星阑要来这的消息，想让小表弟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没想到却是招惹了小表弟的伤心事，是表哥的不是。”
凤虞听完解释，这才放缓了脸色。
只是，他不经意地抬眼，居然看到一个极眼熟的身影。
怎么会，他为什么在这儿……
“小表弟要是不舒服，我们就离开……”
萧翊有些惋惜道。
可惜不能揭发李星阑的真面目了。
可这时，凤虞却止住了萧翊，眼神直直地望向那座华丽奢靡的楼阁，道：“不，我们进去。”
语气里有种阴冷的味道。
萧翊一喜，还以为他成功挑拨了凤虞和李星阑的关系，两人就这么进了凌云阁。
这边，凌云阁的最顶层今儿招待了两个贵客。
其中的年轻男子一袭白衣若雪，腰间挂着一把雕刻着浮绘彩纹的刀。
他面容似姑苏神人，有种近乎圣洁的脱俗感，那姿容映衬着烛光，异常端正优雅。
只是这般年纪，却少了年轻人的风流靡旎，显得有些单调乏味。
他坐在世间最繁华荣耀处，珍馐琼液、绝色佳人却不能引起他的半点注意。
来陪酒的姑娘小倌们本想贴近这位姿容颇美的贵客，可在对方的威压下，皆不敢上前娇声讨好。
但这小眼神，总是忍不到望向那人，暗想着这世间竟有这般美男子。
傅兰庚从果盘里挑出只桃子，鲜美饱满，色泽光鲜，一看就是只好桃。
他玉白的手握着把小刀，亲手削起了桃，动作娴熟连惯，桃皮都没断。
另一位贵客本在和贴在他怀里的美人调情，两人你侬我侬，逗得美人笑得花枝乱颤的，但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傅兰庚把削好的桃放在玉盘里，然后推了过去，温声道：“伯父，吃个桃吧。”
对面的中年男子正是定北王钟离苍，刚从南方平乱回来。
近儿南方蛮族不安分，一心想着反齐复魏，在上一次议政王大臣会上，便派了定北王钟离苍前去平乱。
大齐建国以来不过百年，但前朝余孽却一直在南方兴风作乱。
开国时，有许多前朝人不愿归降大齐，软硬不吃，太/祖怒而将不愿归降的人全都贬为蛮族，子孙后代脸上皆刻有刺青，比奴隶地位也高不了多少，大齐的良民们也不把蛮族当人看，虐/杀蛮人之事屡见不鲜。
只是几年前，南方那群蛮族里出了个极有影响力的首领，召集蛮族人栖居在深山里，他们招兵买马，竟也发展成一支实力强劲的队伍。
半年前，这支队伍甚至攻克了大齐最南端的几个郡县，消息传入王庭后，八大亲王怒不可遏，最后钟离苍出兵，其他几位亲王出钱，这才把叛乱平定下来。
不过按照钟离苍多年从军预判估计，这蛮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次他们不像是有预谋的大规模反叛，反倒像是……一次试探。
没等钟离苍多加揣度思考，齐帝便下令让他归京了，钟离苍想着自己在北方驻扎的军队传来的军情，也只得打道回府。
只是钟离苍回燕都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就被傅兰庚请到了凌云阁。
这美酒美人一招待，一向爱美酒爱美人的定北王还是没能招架住糖衣炮弹的攻击。
钟离苍看向玉盘里的桃，回忆地喃喃道：“以前，公西兄还在的时候，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亲手给人削桃。”
当然，这也是一种谈判技巧，用来缓和气氛和放低姿态，让对方下意识地放下警戒。
听到自己想要的反应，傅兰庚露出一副哀伤的作态，似乎是真的为父亲的逝去而感到悲痛，道：“是呀，淳卿也很想念父亲。”
淳卿是傅兰庚的表字，也是面前这位他父亲的多年好友亲自为他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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