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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自那天凤虞被魏其侯带到燕都的世家贵族面前后,燕都的人便都知道了魏其侯最心爱的小儿子被找了回来,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有等着看好戏的,也有暗中想利用这事谋私利的。

        往后这燕都的格局怕是要变了。

        凤虞正坐在国子监的问渠堂里,他素白的手指珍惜地轻抚着指下的书卷,隐约可以嗅到书卷上的麝香混杂冰片的香气,可见这书卷之贵重,非名门望族子弟不可得。

        这几本四书五经都是珍贵的宋版,用椒纸和竹纸制成,纸张两面光滑,洁白如玉,墨黑如漆,墨里甚至掺杂了冰片和麝香,翻开书卷,馨香扑鼻,很衬自命不凡的世家贵族的品位。

        凤虞如今不过舞灼之年,魏其侯便把他送入了京中最负盛名的国子监,问渠堂里多是燕都世家子弟,凭门第入学。

        魏其侯也不图他能念出个好歹,只是希望他能在问渠堂结交些年纪相仿的朋友。

        但凤虞却非常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他十岁入了紫极屋,数年未踏出花街一步,金陵有家小书院隔着秦淮河和花街遥遥相望,凤虞推开门窗便可听到书院的朗朗书声。

        那家小书院里的大多都是些贫苦子弟,衣帽和书本都很陈旧,但凤虞却很羡慕他们,那时候凤虞刚登台演出便赢得满堂喝彩,他甚至能把价值千金鮹纱撕着玩,但他却羡慕着那群贫苦书生。

        至少,他们有自由和主导自己人生的机会。

        想来,他当初能识字都还是全赖那人……

        罢了,不提那人也罢。

        凤虞想起了一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像是胸口硌起了个小疙瘩,他随之把这事抛在脑后,提醒自己凡事向前看,追忆过去纯属自寻烦恼。

        这时,讲课的师长走进了问渠堂,凤虞便收拢了心思,正色听师长讲课。

        “昌,发启国,一门三圣。文定高位,友于不。管、蔡旣诛,成、康道正。贞观之风,到今歌咏。”1

        今日恰逢讲师谈到了太宗旧事,凤虞听得很认真,他在书卷上那行“玄武门之变,逼父退位”的字迹上沉思了良久。

        是非成败转头空,成败由己,毁誉由人。

        于他来说,这话确实是真理了。

        这世间不惯是行善者得善终,行恶者得恶报的,不然他这个假货也不能有粉墨登场的机会。

        仁堪诸君子,义不灭小人……

        对不起,林钟晏,但真是感谢你呢,是你让他明白了,原来做小人远比做君子快活。

        这场戏,他会让它落得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随着讲师的讲课,凤虞苍白细瘦的手指优雅地翻着面前的书页,那双手当真是和田玉精雕细琢成的,硬生生把宋版的书页都衬托得粗糙了,他的眼神像冰雪一样干净,像是真正的君子。

        “说起那管夷吾一样的人才,我大齐也有这样的人才,那就是帝太师——傅兰庚。”

        傅兰庚这名字一出,问渠堂里众人皆发出低低的惊呼,凤虞也下意识地抬起头。

        “五年前,陛下御驾亲征欲收回燕云十六州,哪曾想竟被那狡猾的戎狄人活捉。八大亲王争执不休时,有一舞灼之年的少年站了出来,少年向太后娘娘立了军令状,只一人一刀便走进了戎狄大汗的帐内,以离间计令戎狄四大首领对可汗兵刃相接,后趁戎狄内乱救出了陛下。”

        “此子才智武功,不亚于管仲夷吾,因此先太师过世后,便举荐了傅兰庚为帝太师。我大齐有这等人才,实乃大齐之幸啊!诸位也要奋发进取,为我泱泱大齐添砖加瓦啊。”

        师长对傅兰庚赞不绝口,这堂课结束前,又对问渠堂的学子们鼓励了一番。

        凤虞早知傅兰庚如今是幼帝的太师,但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当上太师前的事迹。

        听着师长激动的语气,凤虞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一个白衣刀客只身入虎穴的场面,悲壮之盛,不亚于一曲易水寒。

        想起这人也是从天而降拯救他的人,凤虞心里不由地窜出一簇小火花来,他的前半生,像是那苍梧山无始无终的枯白大雪,没有阳光和色彩,可自从遇到那人起,人生便亮堂起来了。

        力量……如果当初他有傅兰庚一样的力量,那事情就会变得很不一样吧。

        午休时刻,问渠堂的学子在饭堂用餐后,一干人便在后园里煮茶消食。

        一群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围在一起,中间的炭火上坐着把京都铁壶,产自大洋外的倭国,把手上雕刻着朱砂色的夜叉。

        美貌的侍女往铁壶里添了几勺茶叶,待茶煮好后,用红木制成的茶勺舀上茶液淋入茶碗,一时间,茶香四溢。

        饮茶有饮茶的规矩,凤虞在紫极屋也学过待茶之道,但因着地域不同,这茶道也略有差异,他便一开始佁然不动,不动声色地观察别人的饮茶的规矩和礼仪,然后再一一地改过来。

        他的礼仪举止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便有有心看他笑话的人不高兴了,只见一尖嘴喉腮的年轻男子朝凤虞发难了:“哟,瞧林家贤弟这举止气度和通身气派,不知道还以为他打小就是在侯府长大的,哪像从金陵那地儿出来的。”

        旁人听到这话不由地相视一笑,眼神里似有淫邪之光,再看向凤虞的眼神时便显得有些不正经了。

        虽然魏其侯对外封锁了消息,但林程巴不得把凤虞是从金陵勾栏之地找来的事闹得满城皆知,有和林程一条藤的,这不就来戏弄凤虞了。

        “听说金陵有条花街,那里的窑姐和兔爷儿,都是些好吃好喝养出的极品货色,林贤弟,你玩过兔爷吗?”

        “兔爷有什么好玩的?男人硬邦邦的,有什么好?”

        “你不钻研此道故而不晓得,这窍要是开发得好,管保滋润清溜,让人快活销魂得要死,恨不得死那人身上哩。”

        一时间淫词艳语不堪入耳,有人唏嘘道:“真有这么好?不过,若是林贤弟这般姿容,未尝不肯一亲芳泽呢。”

        这话一出,就有人不自觉地在凤虞腰肢和臀部之间打转,眼神淫靡得让人作呕,有人还作势要去拉他的手。

        他们发笑时,咯咯地像只发癫的瘟鸡。

        这便是冒犯和骚扰了,凤虞容色微敛,有些厌烦地起身,正要出声,那人的手却被横空冒出的一只手挟持住了。

        “雍王——雍王殿下?”

        在那人的手要碰到凤虞时,李星阑捏住了那人的手,他剑眉一扫,只见一声惨叫,那人便被甩到了地上,捂着手腕惨叫不止,看那架势,至少是脱臼了。

        后园里的人看到雍王的到来,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到底雍王是皇家子弟,世家贵族在他面前也只有叩首跪拜的份。

        凤虞对李星阑的出现有些意外,他抿了抿嘴唇,正要请安行礼,李星阑却托住了他,朝他露出一抹桀骜不驯的笑容,道:“不必如此见外。”

        李星阑生得浓眉大眼,英姿勃发,不同于萧翊的风流毓秀,眉眼间都是与生俱来的张扬和不羁,那样自信的姿态非常人不可及。

        但凤虞却在心里慢慢思量起了傅兰庚跟他讲过的这人事迹:

        雍王李星阑是幼帝亲兄长,但他出生时,姜太后母家犯事,因此也牵连到了后宫的姜太后,于是还在襁褓里的李星阑便被抱给了当时宠冠后宫的宸妃袁氏抚养。

        后来宸妃和她亲生的九皇子丧生火海,姜太后重掌后宫,又诞下了如今的幼帝,李星阑这才回到了姜太后的身边。

        如今后宫还坐着宸妃的嫡亲妹妹贵太妃,太妃太后不合,姜太后又偏心幼子,李星阑夹在中间两边为难,母子间便有了龃龉。

        这雍王虽然也有着亲王的头衔,却不过是只纸老虎,连议政王大臣会都不得入。

        凤虞仔细揣摩李星阑这人时,李星阑对着刚才为难凤虞的人道:“哦,本王怎么不知你通晓那道,不如本王去和令尊探讨一回。”

        听到李星阑说要去和他爹探讨玩弄兔爷儿之道,那人青白着脸色,对凤虞道歉:“恕在下无礼了,还望林贤弟见谅,在下有口无心,冒犯了林贤弟,还望贤弟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星阑望向凤虞,询问他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凤虞淡淡地扫了那人一眼,道:“罢了,不值当。”

        李星阑颇为意外地看了凤虞一眼,觉得他这般气度不似常人,结交之心愈发强烈了。

        于是,李星阑拉住了凤虞的手,在他惊愕的眼神下,大笑道:“我对林贤弟一见如故,不知道林贤弟可否陪本王一叙?”

        虽是询问之语,但却不等凤虞答应便把他拖走了。

        “可是,我下午还有骑射课……”

        李星阑是凤虞心里被划分为不可深交的那部分的人,他正想挣脱,却被李星阑攥紧了不让他挣开。

        李星阑回眸瞧着他,原本硬朗英气的脸上竟流露出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般羞涩的表情,缓缓做口型道:不要拒绝我哦。

        凤虞一愣,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拖走了。

        两人走后,有人暗自在后面嘀咕:“这雍王不是一向和林程交好吗?怎么又去找林钟晏了?”

        “谁知道,啧,反正以后林程叫我给他弟,使绊子我是不干了,这是什么事呀!哎呦喂我的手,愣着干嘛,还不快给爷找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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