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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中山王府。

        青衣短打的小厮疾步走进一栋朱廊黑瓦的古典建筑,这是中山王的书房,正厅的地板是水磨花岗岩砌成的,宽阔亮堂,大理石书案前坐着个声量消瘦、面容阴鸷的男人。

        小厮在他身前跪了下去,恭敬禀报道:“王爷,郡主来了。”

        中山王萧宇寰,萧翊的亲生父亲,麾下的苍阑铁骑如今镇守东北的雁门关。

        他曾经是公西谨最好的三位兄弟之一,作为公西谨的副将和兄弟,他娶了慎平郡主的妹妹,两家互为妯娌,但他最终和魏其侯一起背叛了数十年的好兄弟,接替了公西谨的一切。

        不日前,中山王刚从边境回来,他甚少呆在王庭,常年镇守在雁门关,让世子萧翊留了下来,既是向齐帝表忠诚和决心,也是让世子坐镇后方,耳听八方,暗探消息。

        听说郡主来了,中山王一挑眉,放下了书里的军情策报,道:“哦,既是郡主,那还不请她进来。”

        这郡主,自然说的是慎平郡主,傅兰庚的母亲。

        只是如今,萧翊的母亲早已去世,中山王居心叵测,背叛了多年兄弟,是仇人之一,也不知郡主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没过几息,郡主踏入了书房,她今儿个是一人过来的,连身边的雪竹姑姑都没带。

        进门后,郡主眼神冰凉,也不看中山王一眼,坐在一旁,直直地盯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中山王低笑了一声,从书桌绕到了她旁边坐着,漫不经心地给她沏了一杯茶,道:“我们怕是有二十多年不见了,公西兄死后,你就把自己关在了魏其侯府,再也不出来了,也只是萧翊来看你,你才会接待。你来,是为了你儿子吧。”

        比起武将,中山王看上去更像个文臣,他清瘦高挑的男子,眉眼残留着几分年轻时的俊美,但总觉得有些阴鸷,颇有些深不可测的味道。

        听中山王说起儿子时,郡主捏着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险些把茶水洒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开口道:“他最近不听我的话了,他从来都是我的乖儿子的,怎么就突然开始叛逆了。我养了他二十多年,怎么就不知道他原来是个痴情种呢。”

        中山王平静地听她说着,眼神里闪过几分晦色,郡主继续喃喃道:“我也见过那个孩子,单论人来说,也是个好的。可惜,他长了那么一张脸,搅乱了我儿子的心弦,还是魏其侯的儿子……仇人的儿子,我万不会允许的。”

        魏其侯和中山王,都是当年背叛公西谨的人,都是郡主和傅兰庚要报复的对象。

        中山王这时开口道:“这样吗?但你对我儿子倒是百般疼爱,怎么这时又不说你恨我了?”

        见郡主捏着茶杯的手又忍不住地轻颤着,中山王放低了声线道:“还是说,你把我儿子也当成你亲生儿子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呢!”

        郡主把茶杯扣在了桌上,发出了巨响,看向中山王的眼神震怒又惊惶。

        中山王低笑着,也不在意她的怒气,继续道:“我看你儿子倒是像我。想当年,公西兄死后,我说我会好好照顾你和你儿子,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可你恨我,非要住进魏其侯府去,这么多年你都不愿意见我,偏我还心心念念着你。你说,你儿子是不是像我?”

        郡主指着中山王,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

        这不要脸的下流坯子。

        郡主心中愤恨地骂着。

        萧宇寰是公西谨的好兄弟,后来又娶了郡主的亲妹妹,本想着两家互为妯娌,日后庚亲近些,哪想到萧宇寰会背叛自己的好兄弟,亲手往公西谨身上泼脏水。

        中山王也不恼,捏住了她的手指,颇有些意味深长道:“你放心,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会好好对他的。”

        如惊天巨雷的轰鸣一般,郡主被他冰凉的手掌凉得打了个冷战,她抽回了手指,满脸恐慌,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见她不说话,中山王也不在意,继续笑道:“说吧,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想要我做掉那个勾引你儿子的孩子?”

        他脸上总是带着那种看似温和却凉薄的笑容,被那种笑容注视着,仿佛是一支毒蛇吐着信子冰凉冷酷地觊觎着自己的猎物,让人不适。

        郡主犹豫了一下,只是道:“倒也不必谋他性命,我儿子,我会好好教导。只是,我瞧见那孩子和萧翊走得也很近,你看着他一点。”

        中山王挑眉:“你这么关心我儿子,我还真是感动。”

        郡主还想说些什么,小厮敲了瞧门,在外面汇报道:“王爷,郡主,世子回来了。”

        郡主进王府前,百般叮嘱下人,世子回来了要及时告诉她,她是偷偷来中山王府的,怕被孩子们瞧见。

        于是,郡主站了起来,匆忙道:“我从后门走,别让萧翊瞧见了,也别跟他说我来过,记得叮嘱你儿子,别让他和林钟晏搅合在一起,啧,那孩子简直了。”

        郡主想起她得到的情报,对林钟晏颇为叹服,怎么说呢,那感觉就像一座关着猛兽的笼子里突然出现只孱弱的白猫,野兽们非但不吃了它,还对它百般疼爱,狮子对着白猫求爱,听着就让人发笑。

        临走前,她看了中山王一眼,眼里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有二十多年没见这男人了,如今,他们都老了,孩子们也长大了。

        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一辈子的事,过不去的,一辈子也过不去。

        郡主走后,中山王走出房门,看着萧翊把个紫衣男子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夜幕降临,院子里的潋池在月光下泄金泛银,东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廊檐的滴水无力地落在潋池的荷叶上,这样的雨夜,有很多东西在无声地枯萎腐朽。

        凤虞从梦中惊醒,他的里衣都被冷汗浸湿了,手脚冰凉,浑身发抖,仿佛刚从寒池里捞出来一样。

        疲惫起身后,他望着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长明灯,陷入了痴楞。

        他现在在东京的中山王府,是魏其侯府的公子林钟晏。

        他呆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如今的身份和背景。

        曾经的悲欢离合,作为凤虞的过去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已,醒来后,他依旧是那个高贵得体、受人尊崇的魏其侯公子。

        权力和欲望,荣华富贵和万千宠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唾手可得。

        如果不是陆澜的出现,他可能真的会以为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凤虞疲惫地捏着额角,眼神倦怠惺忪,脸色近乎青白。

        别再想那个人了,你现在过得很好,有尊贵的身份地位,还有疼爱你的兰庚,你再也不会成日担惊受怕了,应该感到开心和幸福的。

        凤虞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偷来的。

        他偷到了一件绝世之宝,一番打扮后,在东京这个华丽的舞台粉墨登场,成为这个王城最大的骗子。

        凤虞从来不为这件事后悔,他是心甘情愿步入这死亡的荫谷,有时候瞧着别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他还会在心底神经质地发笑。

        看啊,就是这么个骗子,骗过你们所有人,连那万人之上的帝王都被瞒了过去。

        甚至还要在心底狠狠地嘲笑你们眼瞎。

        他不愧为史诗级别的人渣败类啊。

        凤虞如此感慨道。

        只是,他还是会被卷入了过去的漩涡中不能自拔,那些曾经让他难过的人,在梦里还要在他伤口上戳上几下。

        一瞬间,凤虞不知道该是难过还是愤怒。

        他只是觉得很疲惫,疲惫得像那银装素裹、积雪覆盖的苍梧山,连冒出一点嫩绿都显得虚弱无力。

        “小表弟,你怎么了?”

        萧翊从榻上起身,见凤虞背对着他坐在床沿,像是在怔楞发呆的模样。

        凤虞今儿歇在了萧翊的院子里,他是头一次来中山王府,因为赌气傅兰庚成天呆在皇宫不回家,他最近有些恼了。

        两表兄弟晚上睡在了一起,还说了些悄悄话。

        萧翊还跟凤虞说,小皇帝新纳的美人最近给他生了个儿子,估摸着是因为高兴,所以把傅兰庚留了下来,毕竟傅兰庚是小皇帝的相父嘛。

        凤虞那时没说话,只是心中冷笑道:可惜了,傅兰庚自己是个不能生的。

        萧翊一直都是那副笑弯了眼,俊秀乖巧的模样,这样阳光正直的人,没人不喜欢他一起玩,凤虞也一样。

        凤虞稍微平缓了一下抽痛的心脏,回头勉强笑道:“没什么,做噩梦了,有些魇住了。”

        萧翊担忧地凑近,把手贴在了凤虞的胸口,感受到皮下杂乱无章的心跳,他有些犹豫道:“你是不是有心悸之症?”

        他瞧着小表弟的脸色,见其脸色苍白,甚至有些泛青,眉羽纠结在一起,愈发怀疑自己的猜测。

        凤虞惊讶地看向他,道:“没有啊,我只是以前身体不太好而已,回到东京后,我身体差不多已经养好了。”

        凤虞也没太在意这个,他觉得里衣湿濡,有些难受道:“表哥,你可不可以给我找件新的里衣过来,我想换件衣服。”

        萧翊当然照做,给他找了件自己的里衣,还让守夜的下人去打盆热水过来,让凤虞擦擦身子。

        凤虞擦身子时,萧翊眼尖瞧见了他后腰的胎记,眯了眯眼道:“小表弟,你后腰这个痕迹,是你生来就有的?”

        凤虞手顿了一下,平息了一下错乱的呼吸,尽量平稳开口道:“应该是吧,我不太记得了。”

        其实不是的,是傅兰庚找刺青师纹上的。

        还好傅兰庚想得周到。

        凤虞心中暗道,缓了一口气,魏其侯当时确定凤虞的身份凭得就是他的脸和后腰的胎记。

        “这样啊……”

        怎么你们后腰都有胎记啊,萧翊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好像是宫里那个谁,生下来也有,当时他还去了那孩子的满月宴。

        是谁呢?

        萧翊有些不太记得了,当时他年岁也小,记忆模糊。

        不过,他也没细想,眼神早被凤虞那边勾去了,但见那单薄的脊背上覆着层薄汗,一颗血红的痣印在雪白的皮肉上,红晕晃荡着,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晕眩了。

        回过神后,萧翊弯下身,从柜子的暗格里掏出一个玉做的盒子。

        “小表弟,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凤虞回到榻边后,萧翊把玉盒递给了他,眼神亮晶晶的,期待凤虞能自己打开。

        凤虞犹豫了一会儿,接过了玉盒,触手可及的温凉。

        这是苍梧山的寒玉做成的盒子,据说把香草植物放入这样的盒子,可以延缓植物的枯萎。

        是支虞美人。

        凤虞拿起了盒子里的花枝,满眼惊艳。

        他认得出来,这是苍梧山上才会有的品种,花心蕊红,花瓣娇艳欲滴,几乎下一刻就要吐出凝露,美得近乎怪诞。

        萧翊缓缓开口道:“你去岱宗时,我跟我父王回了一趟苍梧山,正巧遇上了初春,冰雪消融,我就上了山,找到了这样一支。你看,你喜欢吗?”

        凤虞看着那支虞美人,手指爱怜地摩挲着细长的花枝,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萧翊见此勾起嘴角,缓缓凑近了他。

        这时,屋外林间栖息的鹧鸪被惊得乱飞,发出惊慌的尖叫,门房被粗暴地从外破开。

        有人带着风席卷而入。

        谁,刺客吗?

        萧翊把凤虞挡在了身后,不动声色地去拿床边的武器。

        刀光如一缕白虹闪过,寒气逼在了眼前,凌冽、肃杀,带着如皇帝般的威严和赫赫杀气。

        萧翊僵在了原地,睁大了眼睛。

        他鬓边的一缕头发被削了下来,像垂败的尸体一样缓缓坠落,连丝毫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嗖——”

        黑暗中,那人收回了自己的刀,缓缓显出了自己的身形。

        男人的容貌是介于典雅和清高之间的俊美,他幽深的瞳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煞气,连眼神都像是一把切割空气的宝刀。

        “我警告过你,离我弟弟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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