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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陆澜?”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涌入凤虞的脑海时,让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表情变得缥缈又空濛。

        “晏晏,你还想着他吗?你还……爱他吗?要是让傅兰庚知道了……”

        聆雀小心翼翼地问道。

        凤虞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开口道:“我从来都不觉得一生只爱一人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甚至,我觉得那很肤浅和无趣。我并不害怕兰庚会知道他,但我有些担心他会威胁到我现在的地位。”

        聆雀也点了点头,趴在软枕上有气无力道:“是呀,他和秦邵肯定能认出我们的。要是……”

        他们能消失就好了。

        聆雀心里不可避免地萌生了这样阴暗的念头。

        一瞬间,他甚至想让凤虞向傅兰庚坦白,要是傅兰庚的话,那个男人,一定会把他们处理地干干净净的。

        于是,聆雀试探性道:“要不,晏晏,你去给傅兰庚说,让他解决?”

        “不,这样不好。”

        凤虞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如果真的给傅兰庚说了,那陆澜可就真的活不了。

        “为什么?你莫非还想着那个负心郎不成?”

        聆雀焦急道,有些生气和不解。

        凤虞沉默了,语气有些虚弱道:“我只是……不想成为我最讨厌的那种人而已。而且,我那时才十三岁,我哪懂得什么叫爱……”

        有些事情他是不想和聆雀说的,就比如和陆澜的事情。

        花街的日子是孤独和寂寞的,内里又带着那不可言说的恐惧,和他的房间隔着一条河遥遥相望的,是个很小的书院,十来个衣着朴素的书生整体念叨得知乎者也。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喜欢坐在窗台边看着那个小书院,直到夕阳西下。

        夏日总是格外地躁动,小书院墙壁上的爬山虎发疯地剧长,蝉鸣声仿佛被拉长了,他伸出手,指尖从那橘红的夕阳日光中穿过,感受着时光的流逝。

        书院放学后,三五成群的学子们邀着去百花楼看某位乐师弹琴,他们总是用羡艳的目光投向河对面的花街,他们是如此地憧憬花街的繁华,那是他们掏空家产都去不了的地儿,便只能去那低等秦楼楚馆过一把瘾。

        陆澜就是这么出现在凤虞眼里,他从来不和那些人玩乐。

        他坐在书院破旧的小木桌前,手里捧着一本《楚辞》在读,阳光打在他绣着忍冬花的青衫和玉白的皮肤上,眼睫都被映衬成金色的了,毛茸茸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那个时候,凤虞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给凤虞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让凤虞觉得他会是那种宜室宜家的好男人。

        凤虞观察了陆澜很久,只是,他不知道,每当他从窗台离开时,也有一双眼睛在身后默默注视着他。

        转折是一次县试,县令宴请当年考上秀才的学子,便把宴会设在了紫竹馆,在陈留,“携妓东去”甚至是文人间一种雅趣。

        那个小书院有几个学子也考上了,他们显得很激动,一进门就被紫竹馆的繁华奢靡晃花了眼。

        凤虞是没去陪酒的,妈妈把他当秘密武器,只让他坐在屏风后给客人弹琴,这就让那些人抓耳挠腮了,心心念念不已了,如此,也合了妈妈的心意。

        县令也想让凤虞弹琴的,可惜,一曲千金的《听雨》不是他听得起,便只能在点人时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凤凰就是凤凰,不是我们这等俗人能轻易见的。”

        妈妈笑着谦虚了几下,得意不已。

        凤虞那时打开了窗户的一条缝,在门后望着那个男人。

        陆澜也来了,但他一直低着头,一滴酒也不沾,推拒侍酒女的模样还显得有些狼狈,脸臊得发红。

        凤虞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和他想得一样,确实是那种宜室宜家的长相,清秀,温润,还带着点青涩和呆气,就是戏文里的小书生该有的模样。

        模样倒是其次,他的声音很好听,很舒服,像是金陵三月的空濛细雨,清新怡人。

        凤虞就这么隔着一扇门,悄悄地看着他。

        县令让他们作画,一个姓秦的书生嚣张地提出要和他比试,也是这个时候凤虞才知道,他原来叫陆澜。

        陆澜同意了,然后他思忖了一下,画了一副虞美人。

        很美的一副画,那侬艳的色彩近乎淫靡,就像这座紫竹馆一样。

        凤虞也被迷住了,他思忖了一下,戴上了妈妈准备的帷幕打算出去,身后的几个小男孩劝不动,只能硬着跟着他一起出去。

        他还记得他那时候穿着是一个黑底紫纹的华丽演出服,上面绣着很妖艳的鸢尾花,礼服后面的领口开得有些低,隐隐约约可以窥见蝴蝶骨上那颗红痣。

        他的脚步声很低,所有人都在看陆澜作画,一时没人察觉有人靠近了他们。

        “学子不才,家贫,只能卖画补贴家用,这个虞美人,是在下特有的标记,在下每幅画里都会画上这样的标记……”

        陆澜本来端着砚台细细描摹着他的画,冷不丁一回头就瞧见有人站在他身后。

        他没有看到凤虞的脸,隔着帷幕只能瞥见后面那双潋滟的眼睛,他一愣,手一松,连砚台带墨一起打翻在了凤虞的衣服上。

        你看,明明是他的砚墨弄脏了凤虞身上的鸢尾花,日后,却非要说是凤虞误了他锦绣如荫的前程,倒显得他是个被玉藻前引诱的无辜人了。

        不过那时,凤虞只是瞧着弄脏的衣服没说话,还是妈妈先急了:“哎呦,妈妈的乖儿子,你出来作甚,快,回你房间去。”

        说着就推搡着让凤虞回房。

        宴会上,有客人好奇地向身边的姑娘乐师们问道:“那是谁?”

        “哦,他呀,他是凤凰呀。”

        一听此名,几乎是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在那个衣服上绣着鸢尾花的男孩身上,有痴迷的、有好奇的、亦有不屑淫靡的……

        凤虞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他看着桌上那副画,开口道:“很漂亮的画,我能买下它吗?我可以用《听雨》来换,妈妈,可以吗?”

        妈妈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他,只得勉强同意了。

        凤虞又看向呆立的陆澜,问道:“可以吗?”

        “可以……”

        陆澜语气有些结巴,眼神飘忽着,不敢去看凤虞的眼睛。

        那天,所有人都很高兴,凤虞得到一副心爱的画,刚考上秀才的学子们第一次感受到了花街的繁华,没花一个子儿听了曲《听雨》,只见了紫竹馆的凤凰这事,就足以让他们在外吹嘘很久了。

        那陆澜得到了什么呢?

        哦,他得到了这世上最乖僻邪谬之人的第一次怦然心动。

        那天后,小书院的学子们更骚动了,无论是课间还是放学后,总是谈论着花街的繁华,读书的心渐渐淡了。

        但陆澜却好似无动于衷,他还是坐在那张小书桌前看着那本《楚辞》,衣衫半新不旧,但总是打理得很整洁,只忍冬花的刺样稍稍弥补了那份清寒。

        白色和黄色并不是什么典雅高贵的颜色,忍冬花很平凡,至少不能和虞美人相比。

        凤虞还是喜欢坐在窗台观察他,直到有一天,夕阳落下后,他正打算离开窗绯,却突然瞧见三江水上一盏摇摇晃晃的花灯朝他飘了过来。

        那花灯做成了虞美人的样子,模样有些粗糙,像是有人亲手做的,他甚至能想象到做这花灯的人是怎么笨拙地把花瓣黏在一起的。

        不知怎么想的,看着那盏花灯,凤虞恍惚着,从紫竹馆的高台上跳了下去。

        身后有人尖叫:“妈妈!哥哥他跳河了!”

        当然,这次不是凤虞又想不开了,他只是想拿到那盏虞美人的花灯,他泡在冰冷的水里,终于拿到那盏粗糙的花灯。

        打开花灯,里面有一张素娟纸,只写了一句诗:“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1

        是《楚辞九歌湘君》中的一句词,湘君和湘夫人约好了相遇,湘君却没来,湘夫人只得哀怨地吹起排箫。

        除此之外,纸的背后还画了一朵虞美人,没有落款,但谁送的一目了然。

        湖的那面一片漆黑,凤虞看不见一个人,他把灯放回了水中,让它带着微弱的灯火在湖面飘荡,只留下了里面的那张素娟纸。

        三天后,又有一盏虞美人样的花灯摇摇晃晃地飘到了他面前,他又跳了下去,留下了诗,让花灯继续在湖面飘摇流浪。

        这次妈妈不尖叫了,可能已经习惯了这个儿子的乖僻邪谬了。

        花灯渐渐多了起来,它们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把三江河的另一面都映衬得亮堂了起来,但凤虞还是没能看见放花灯的那个人。

        那个衣衫上绣着忍冬花的书生坐在那张破书桌前,念着他的《楚辞》,一切都是最美好梦幻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凤虞有些厌倦了。

        他厌倦了一日复一日地奏着《听雨》,也厌倦了这样孤独害怕地坐在屏风后的日子。

        在又一次差点被醉醺醺的客人掀开那扇屏风后,他赶走了房里的所有人,坐在窗绯,看着日落时橘红的晚霞,眼神近乎死寂。

        从苍梧山下到金陵花街,他从一个集父母兄长宠爱于一身的小孩,成为这个披着一张皮倚门卖笑的怪物,像一只被命运抛弃的破鞋,连被踹飞的弧度都显得那么讽刺。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命运带给他的恶意。

        他是如此憎恨这所谓的命运,而命运也不加掩饰地把恶意施展到他身上。

        冬天要来了,苍梧山忍冬的积雪下还能开出虞美人吗?

        他不知道。

        只是,他突然不想再等下一个春天了。

        等一朵花盛开的过程很美妙,但眼睁睁看着一朵花凋谢,足以让人难过到流泪。

        那就让一切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吧。

        他想赶在冬天来临前死去,赶在虞美人凋谢前死去,赶在花灯里的星火熄灭前死去……

        他抱着那副虞美人的画,又一次站上了房间的窗绯上,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湖里那盏虞美人花灯了。

        它的灯火太微弱,不足以为他撑起一个新的世界。

        坠落的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人们都说,人死之前,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回放,可他的心却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哥哥,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最后一眼。

        他听到了风中女神的声音,她们爱怜地亲吻着他的脸庞。

        入水的瞬间,三江河的水填满了他的身体,让他觉得那股奇妙的空虚得到了满足,他甚至主动张开了嘴,接受了河神母亲的爱抚,觉得……很幸福。

        夕阳最后一丝光晕落下后,夜幕降临,大地陷入了沉睡,他也疲惫地闭上眼。

        他顺着河水往下流飘荡,途中,水中绿藻在他的发间穿梭着,有鱼群在他身下嬉戏着,它们是想把他往上抬吗?

        真善良呀,你瞧,连鱼儿都比那所谓的命运善良。

        别再白费力气了,你们最好吃了我,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想着:三江河的尽头是苍梧山脚的那条河流吗?要是他就这么飘啊,飘啊……一直飘回家,那该多好。

        好可惜,他终究还是没能飘回家,他被冲到了三江河分支的浅滩上。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湿润的芦花丛里,身边蹲着个打着灯笼的年轻书生。

        书生的模样很清秀,眼神很担忧,连衣裳上平凡的忍冬花都那么美丽。

        他突然就笑了,他握紧了书生的衣衫,低声乞求道:“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我已如期而至,你会是我等待的湘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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