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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刀起落下的那一刻,凤虞眼睛都不眨地直视着那片血红,眼中似凝结着霜雪,有种近乎凉薄的麻木和残忍。

        他穿着那身紫红色的厚重礼服,整个人冰冷迟钝地像祭台上被供奉的神像,偏生他又生得风流,这般温儒威仪之姿,连枝头的红枫都要因为惭愧而退避三舍。

        这就是弱小的下场。

        凤虞心中漠然道。

        “晏晏。”

        这时,李星阑从他身后窜了出来,从庭前侍女的花盘里挑出朵虞美人,插在了他的帽子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星阑挨在凤虞旁边坐着,看向他的目光爱怜又欣喜,见他沉着冷静的模样,更加唾弃小皇帝的胆怯和弱小。

        倘若是晏晏是那美丽弱小的白鸟,虽然让人怜爱到想要把其困于金笼,却有一副坚硬不屈的骨头,那他那个弟弟怕是连鹌鹑都不如,又哪配做皇帝。

        李星阑每每想到那个弟弟,心里都有种不岔和愤概:怕是连男人都算不上。

        “晏晏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吧,四哥还以为你会害怕呢。”

        不过,李星阑想象着晏晏因为害怕胆怯而快要哭出来的面容,倒有些阴暗的期待。

        “让四哥失望了。”

        凤虞淡然一笑,他见识过的可比惨烈的多了,又算得了什么。

        凤虞想起傅兰庚的叮嘱,交叠在身前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午时的艳阳从天幕坠落,秋风习习,卷起地面染着鲜血的红枫,徒然有种萧瑟凄凉之感。

        一股凉风拂过,凤虞不由自主地揽了揽礼服,觉得从头凉透底,他看着远处,有些发呆。

        沉默良久后,他缓缓开口道:“四哥,国子监的考核成果快出来了。”

        李星阑挑眉,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把玩的花枝,道:“哦?那就希望晏晏心想事成了。”

        虽然这些日子李星阑和凤虞关系日益密切,但林程那里他也没有完全断了联系,尽力敷衍吊着对方。

        他绝不会把自己放在完全的下位,狡兔三窟才是奸诈的野心家该有之举。

        但看着凤虞,李星阑心中暗道:你要是真能拿到岱宗之盟的求学名额,我就舍了林程,完完全全倒向你,到那时,我们既是伙伴,又是伴侣。

        哈,这话听着怎么就像他俩不合作,就对不起狼狈为奸这个词。

        凤虞侧头看向身侧之人,眼神里有种欲说还休的缱绻之意,几分暧昧,几分风流。

        他柔声开口:“你可知我是心心念念的是什么,只愿和四哥携手共进。”

        李星阑听他这么一说,哪还不知道他的意思,顿时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秋日的艳阳都是那种缠缠绵绵的暖:他是为了自己才这般上进的呢。

        李星阑握住凤虞的手,正色道:“四哥哪会不知道你的心意。等会儿,我带你去见母后和我妹妹可好?”

        “换做是平常百姓人家,莫不就是丑婆娘见公婆了?”

        凤虞像是嘲讽,又像是在故意挑拨逗趣。

        李星阑显然以为是后者,捏了捏他的手指,凑到他耳边笑道:“哦?可我看美得很,千金都不换呢。”

        凤虞垂眸不语,李星阑只当他是害羞了,笑得愈发乖张了。

        行刑结束后,王公贵族都移步桂宫,离夜宴还有些时辰,后宫女眷和贵妇们前往铜雀台听戏,据说今儿请来了群芳院的皮影戏班子,唱的是《西厢记》,大伙儿都爱听。

        公子哥们在桂宫石榴园前的小坡上架起了烤架,定北王从南方回来时带回来了野鹿、竹鼠、狍子等野味,甚至还有一条水桶粗的蟒蛇,全塞给这群小子们打牙祭了。

        大家挑了些好克化的野味让后厨的人处理好,放在烤架上慢火细烤着。

        野鹿肉上规整有技巧地划了几道口子,抹上了云南的岩蜂蜂王浆、香料和调味汁,炙火渐渐把调料融进了肉质里,多余的脂肪被滤出,滴在炭火石榴红的余烬上,“滋啦”一声没影了。

        侍奉烤肉的人不住地扇着蒲扇,令人口齿生津的香味儿慢慢袭出,勾起了人的馋虫。

        炊烟从高高的橡木树顶袅袅升起,空气里混杂着烤肉和香料的香味,还有橡木树特有的刺鼻的味儿,矮坡前坐着一队乐坊女工,好不惬意。

        凤虞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李星阑就挑了棵香樟树,两人坐在下面说着话。

        核桃木长桌上摆放着精美的食物,烤得熟透的巨鸡肚子里塞满了红肠、菌菇、干贝和土豆,肥得几欲流油,勾芡的汤汁是用鸡骨头熬的汤做的,又添加了价值千金的清酒入味。

        在烹制中,芡汁酒液早已把鸡肚子里的馅料浸透了味儿,表面上看不太出来,鸡肉把香味锁得很好,一刀下去,香气铺面,用勺子挖着吃也是可以的。

        可惜,这样好的东西,凤虞却吃不得,连瞧都没瞧上一眼,只小口咬着盘子里的粟米糕,食欲并不好的样子。

        李星阑只知他脾胃不好,也没劝他多用些,只想着回去要找个会做素菜的厨子才好。

        “我妹妹静安公主,今年桃李年华,若是换做其他女子,这个年纪怕是已经当娘了,可我和母后都心疼她,生怕嫁出去驸马对她不好。”

        李星阑和凤虞谈到了他的妹妹静安公主。

        凤虞也听说过李星阑这个妹妹,比李星阑小两岁,是太后的第二个孩子,可她生来就有残疾,行动不便,身体也不怎么好,一直住在朱禁城,和李星阑兄妹感情很好。

        这也是李星阑第一次对凤虞仔细谈起这个妹妹,凤虞安慰道:“公主才貌双全,性子也温柔,定会寻得自己的如意郎君的。”

        说着,凤虞不由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易。

        李星阑有些敷衍地笑笑,不答话。

        他眼神落在凤虞身上,闪过一道精光,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手里的扳指。

        其实……最好的方法,他是希望晏晏能娶静安的。

        静安是公主,晏晏是未来魏其侯侯府的主人,单论身份地位是完全配得上。

        静安身体不好,腿也有毛病,以后怕是生育不易,哪怕有了公主的身份,若是换做一般男人和婆家也难免在心里嫌恶她。

        晏晏就不同了,他和晏晏有这般情谊,便让晏晏和静安做那表面夫妻就好。这样既能把晏晏和自己完全绑定在一起,又能给静安找个安身之所,省得别人在背地里说她闲话。

        再不然,即便是静安以后有心上人,除非是八大亲王的世子,凭他和晏晏的权力,把那人绑来给静安做地下情人就是了。

        不过,这番话还不是说的时候,李星阑还是决定先去询问静安的意见才好,至于晏晏……

        李星阑不知为何,想到有人会真的占了晏晏妻子的名份,还是觉得有些隔阂和不适。

        正心里纠结着,林程和他表弟黄忠带着身后一干人走了过来,瞧见这一幕不由出声嘲讽道:“哟,我怎么不知,弟弟你什么时候和雍王殿下关系这么好了。哎呀,可惜了,弟弟你找雍王可没用的,雍王殿下可不是管国子监的,可帮不了你。”

        林程可不相信这几个月前刚来东京的乡巴佬真能通过国子监的考核,再说了,他也听说了黄忠和凤虞在广陵王世子面前立下的誓约:谁成绩差,谁就滚出问渠堂。

        见凤虞捏着酒杯,一副目下无尘,谁也看不上眼的模样,林程继续嘲讽道:“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呆着。不如,早点回问渠堂收拾东西吧,别在外打着侯府的名号,又丢了侯府的脸。”

        黄忠也无不得意道:“表哥放心,为了此次考核,表弟我日夜苦读,万不会让你失望的。你说这什么地方来的,就该在什么地方杵着,省得站脏了别人的地儿呢。”

        李星阑眉头微蹙,正欲出声呵斥,凤虞拦住了。

        凤虞总算抬起眸子,目光清冷倦怠,仿佛看了眼前人一眼都觉得奢侈浪费,语气却柔和道:“那是,笨鸟先飞,是这个理。”

        “你这贱人——”

        黄忠哪不知凤虞是在嘲讽自己是只笨鸟,气得口吐芬芳。

        “黄兄慎言,别打着侯府里的名号,丢了自己爹的脸。瞧你的样子,哪有半点世家公子该有的气度,怕是连泼妇骂街都比不上的。”

        凤虞温声细语、慢条斯理地把话还了回去,嘴角含着似嘲非嘲的笑意,姿态却沉稳端庄,高下立判。

        跟在黄忠和林程身后的也不完全是来给他们撑场子的,更多是还是看热闹的,听凤虞这么一说,不由笑出了声。

        黄忠听旁人发笑,更气了,还欲发作时,林程却拦住了。

        倒是他小看了这人,本觉得这人惯是柔弱可欺的,其实牙尖嘴利的紧。

        林程又心生一计,他看向不远处的乐工,笑道:“听说,金陵那地儿出来的,都弹得一手好琴,紫竹馆有个叫凤凰的花魁,那支《听雨》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可惜了,那人死了,便是再也听不到了。”

        林程长吁短叹了一番,让旁人的人听得心驰神往,不由问道:“真有这般好?”

        林程点头道:“可不是吗?那花魁死后,有人念念不忘,因此换了相思病,竟在那花魁常表演的湖上自缢了。‘梅雨时节,泛舟湖上,红烛昏罗帐,听雨客舟中,紫藤引人醉,美人如花隔云端,一曲到黎明。’这词说的就是那时的场景了。”1

        众人听得迷醉,凤虞听到紫竹馆时顿时心里一紧,后才慢慢平复了心绪,但听到了有人跳湖自缢时,眼神还是抖动了一下。

        会是那人吗?

        终于,林程引出他的目的了:“弟弟,你也是金陵来的,想必也不俗,不如给我们大家来一曲如何?”

        李星阑蹙眉:“不行,你弟弟哪能做这种事?”

        合着把晏晏当戏子取笑了。

        但一旁有人忍不住了,一年轻男子跳出来,叫道:“林家公子,你便来一曲,要是奏得好,在下把家里的焦尾琴赠与你。”

        此人乃钟子期后人,最是爱琴的,老早就想去金陵听那个叫凤凰的花魁的《听雨》,可惜那人命薄,就这么去了。

        现在听有人不比那人差,连焦尾琴这等名琴都拿出来了,可知他爱琴之甚。

        李星阑还欲阻拦,凤虞却道:“可以,喜鹊,把我的绿绮拿来。”

        绿绮也是名琴之一,不比焦尾差,提出赠与焦尾琴的人不由脸色一僵,觉得自己在打肿脸充胖子。

        侍女喜鹊俯身退下,和马夫回侯府拿琴。

        李星阑眉头皱着,看着凤虞波澜不惊的神色,心道:他想做什么?莫不是就让林程占了他便宜了?

        此番凤虞便是进退为难:若是奏得好,便合了林程的心意,把凤虞当戏子使唤。若是奏得不好,又落了下成,让人觉得这人也不过如此。

        林程自觉目的达成,和黄兄相视一笑,好不开怀。

        过了半个时辰,绿绮送到了。

        凤虞接过琴,简单调试了一下音色,便打算开始了。

        众人正襟危坐,连李星阑都不由好奇:听说晏晏确实弹得一手好琴,他都没见识过呢。

        “当——”

        “当——”

        “当——”

        ……

        这,这,这是什么?

        好难听……

        不是一般的难听,是那种割着人的肠子,磨着人的神经,几乎让人想要呕吐的难听。

        如果说琴声也能杀人的话,那凤虞的琴声都能和傅兰庚的妖刀村正相比。

        “别弹了!”

        众人被魔音灌耳,每个人都脸色青白,好像下一刻就会口吐白沫而去,连李星阑都有些恍惚地撑着额头,心道: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凤虞充耳不闻,依旧用这样的曲调弹着,他熟知怎么能把琴弹得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就像有把刀悬在眼前,颤颤巍巍地折磨人的神经。

        终于,等有人都想上前打他时,他幡然一转旋律。

        他弹得不是其他,正是《听雨》,一支价值千金的《听雨》。

        乐声似清泉般涌出,响遏行云,众人刚从地狱般的琴声中走出,又马上被他拉入这样的美妙幻境。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百鸟朝凤,又像是象佛国里迦陵频伽的鸣唱,又宛如丛林中猛兽的咆哮。

        最后,一切都化为了江南的那场缠绵细雨,紫藤花氤氲的香气中,有如花美人隔着云端遥遥相望。

        一曲奏罢,那个痴爱琴曲的公子早已涕泗横流,被感动的。

        这时,凤虞却站起身,举起了绿绮。

        “不要!”

        有人看出他想做什么,欲阻止。

        凤虞砸断了那尾绿绮,断琴绝弦。

        然后,他冷冷地瞥向众人:“古有伯牙断琴绝弦,把琴当作卖弄谄媚之事的俗人,不配听我的琴。”

        林程和黄忠被震得哑然无言,众人也暗自垂头,心生惭愧,觉得自己看热闹的行为落了下乘,沾上了市井人的俗气,是他口中的俗人。

        李星阑满意地勾起嘴角:不愧是晏晏。

        这时,有小厮兴高采烈地前来通报:“公子好消息,林公子,国子监的考核出来,你上榜了,还是头名呢。”

        李星阑欣喜道:“太好了,晏晏。你就可以去岱宗之巅了,四哥等你回来。”

        凤虞微不可查地淡笑了一下。

        “怎么会没爷的名字,你眼瞎了?再去看看。”

        一旁的黄忠面容惨白地斥责着他的小厮。

        李星阑咧嘴笑道:“看来,谁收拾包袱走人还说不定呢。”

        林程早就收敛那副嚣张的模样,用折扇在黄忠头上敲了一下:“废物!”

        黄忠呐呐不敢言,满脸颓败心虚。

        众人算是明白了,不由道:“没那个本事,就别和人打赌呀,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我上次还见着黄兄你去凌云阁呢,这哪是在好生念书。”

        “林兄,晏弟好歹也是你亲弟弟,你这样为难亲弟弟,真没做兄长的雅度。”

        “还是晏弟大方,从头到尾都好生好气的,哎,就是可惜了那尾琴。”

        ……

        众人皆把矛头对准了林程和黄忠。

        凤虞从头到尾都没露出一点情绪波动,讽刺嘲笑也好,赞美奉承也好,一直都是那副温儒威仪的模样,但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好欺负,反倒觉得这个进退有度,模样风流,难得的人间惊鸿客呢。

        凤虞揽了揽袖子,漫不经心道:“四哥,走了,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太后娘娘吗?”

        李星阑亮声哎了一声,两人这就这般飘然离去,把狼狈羞恼的林程气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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