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坐在一边无聊地摆弄着地上的干草，云蒸终于被迟来的困意俘获，不知不觉间伏下身子侧躺着睡着了。
洞穴内越发昏暗静谧，云蒸手腕上的星空石忽然泛起微光，一闪一闪，持续不断，却无人得见。
昏睡的云蒸嘤咛一声，身子动了动，继续睡熟了。
直到半夜，岑汀指尖抽搐了两下，忽然自睡梦中醒来。他直愣愣地瞧着洞穴上头的盖子，半天难以回过神来。
刚才做了一个无稽杂乱的梦，醒来后发现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被褥中，岑汀不禁一阵恍惚。身体上战斗过度的酸胀感仍然存在，岑汀的精神却已然放松，如浸在一汪温水中，感受到极度的慰贴与舒适。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手臂边上浮动着一道清浅的呼吸。微薄的热气扑洒在他臂弯上，柔软的发顶轻轻摩挲着。
垂首瞧了瞧小姑娘，他心中莫名有一处软了下来。
他轻轻动了动，想起身将床铺让给蜷缩在床边的人，看着她小小的一团趴在那里，岑汀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谁知他刚一动，小姑娘便惊醒一般睁开迷蒙的睡眼，含含糊糊道：“……你醒啦，要不要喝水？”云蒸拿起临行前留在洞穴角落处的水囊递过去。
岑汀咽下未能出口的谢意，接过水囊，挑了挑眉问她：“空间能打开啦？”
说起这事云蒸就很气，她摇了摇头，小脑袋忍不住垂落，神情沮丧。
男人饮下一口灵泉水，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你不如现在重新试试，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云蒸想想也是，她重新闭上双眼开始沟通星石空间。
片刻后，岑汀亲眼见到小姑娘的身影倏地在洞穴内消失。
一丝异色自眼底划过，他却并未惊慌，毕竟小姑娘的洞穴确实与他了解的一般空间异能者有所不同。反正他从没听说过哪位异能者的空间里存在与云蒸相似的灵泉，里头还能供活物生长、繁殖，着实罕见。
空间系异能者本就稀少，一般多作为团队里储存物资的重要成员，像曾少珲那般能幻化出“空间刃”来进攻的已属凤毛麟角，更别提与云蒸类似的了。
见空间恢复正常，岑汀这才举起水囊大口饮下滋润干渴的喉咙，之前担心空间打不开，他只克制地匆匆饮了一口。
十几分钟后，满脸笑容的小姑娘又出现在原地，她脸上高兴的表情让岑汀的心情也松了起来。
云蒸面上稍带一丝不解：“我的星石空间……突然扩张了一倍，里头多了好几棵不认识的树，”她摸摸小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不过灵泉池缩小了一点点。”她伸出小指头比了比。
岑汀点点头，“灵泉池缩小应该是正常的，你伸开掌心集中注意力，想象一颗水球静静地躺在你的手心……”
云蒸虽然不解，但依言乖乖照做，不过多时，竟然真的有一团水球出现了！
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云蒸捂住唇惊叫一声，新奇地伸出另一只手戳了戳。
水球缓缓滚动，却仍然稳定地躺在手心。
云蒸激动地小脸通红，双眸亮晶晶地迎上岑汀的目光：“你看！”
岑汀瞧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嘴角勾了一下：“恭喜你，从今以后你也是有水系异能的人了。”
刚得到异能，云蒸新奇地把玩许久，直到将体内的异能都耗光了，云蒸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
不知何时，洞穴内的气氛忽然滞闷了起来。
云蒸偷偷看了眼倚靠在墙边的男人，轻轻咬了下唇瓣。她有些不知道该和对方聊什么。
也是到此刻云蒸才惊觉自己和岑汀真的只是萍水相逢，两个人偶然在沙漠相遇，然后结伴同行了一段路。
她曾经一时心软捡走了沙漠里昏迷的男人，又在对方的庇护下侥幸活过了丧尸围剿。
可以说彼此互不相欠，是很单纯的陌生人关系。
人一放松下来便忍不住回忆过去的事。云蒸想起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白天和她笑眯眯地讲述家长里短的大婶、热情地带着她们前往休息房间的叔叔和一个小孩子的身影就这样倒在血泊中，云蒸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黑夜下，一旁立着的男人侧脸冰冷无情，浑身肆虐的杀意让人恍惚以为他是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任何人都会轻易成为他的掌下亡魂，任凭他的心意生杀夺予。
岑汀的话很少，但云蒸一直以为他只是不善言辞，但心性温和善良。而现在她终于意识到，这些真的只是她以为。
她对他的了解或许还比不上空间里的一棵果树、一汪灵泉。
人的复杂和多面比上学时最头痛的算术课还要困难一百倍，而她很可能永远都学不会。
云蒸很受打击，也真的不知该怎么继续和岑汀相处了。于是她笨拙地选择将自己缩起来，礼貌地划出与对方的距离，这样或许能保证自己受到的冲击与伤害小一些，再小一些。
或许看不懂别人脸色和心意的就该如此，得不到的便该选择不去触碰，朋友也一样。
她从小在星盟福利院就该学会这些，幸好现在也不晚。
—
岑汀发现小兔子变了。
从前的她活泼热情，毫不设防地坦露出柔软的肚皮在你面前，眼含期待地看着你、走近你、信任你，不谙世事的天真偶尔也会让你头痛，却是谁也难以抵挡的一团温热柔软，她会那么自然地冲你抱怨撒娇，时时刻刻需要你的回答关注，像一团令坚冰都节节败退的灼阳。
而你终于下定决心靠近她，感受她。却发现她却已紧锁心房，任你束手无策徘徊于洞前。
他隐隐约约摸清了对方的态度转变是因为什么，而他固守着自己的高傲，不肯多发一言。
从前一直都是小姑娘黏着他说话，岑汀拉不下这个脸，即使是向对方昨日的救命之恩说声感谢。
两人同室而对，目光相触，却时常无话可说，他保持着淡定的脸色接过对方递来的东西，而后假作漠然点头致意。
……明明，明明濒死的那一瞬间，那只向他伸出的小手柔软的触感还似乎残留在掌心，一遍一遍地在他的梦境中出现，甚至在前世混沌无光、青黑遍布的噩梦中也渐渐显现对方的身影。
这些无不与现实中自己故意维持的冷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岑汀某些时候会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即便无人知晓。
直到两人再次决定离开沙漠，彼此间的氛围也没有得到缓和。
夜晚熄了星空石，岑汀感觉到对面床铺上的人动作轻缓地翻了一个身，忽然难以抑制地出声：“明天到了绿洲，我会去把里面的丧尸都杀了，以免影响之后的过路人。”说完，他懊恼地攥了下衣角。
最后半句实在是画蛇添足。他明明发誓今后只为自己而活，故意说这种大义凛然的话做什么？是想从哪里骗取关注和目光么？真是幼稚。
他心里轻嗤一声。
然后竖起的耳朵捕捉到她一个轻飘飘的“嗯”。岑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这种情绪多少年没有过了，真是如鲠在喉般的难受。
下一秒心情又随着对方的几句话而跌宕：“……我想和你一起去，我现在有水系异能，虽然还是很弱，但我会陪着你。”她声音忽然低落下去，“我不会让自己拖你的后腿。”
大不了就是被丑东西咬一口……如果她不在，岑汀一定会更好。她手指抠着干草，如是想到。
她心里存不住事，终于理清楚后，云蒸心里恢复往常的明朗轻松，她嘴角带着笑意沉入梦乡。
留下岑汀独自在一边难眠，他如今顾及着熟睡的小姑娘连辗转反侧也不敢，直挺挺地躺着苦捱，尽管一夜无眠对他也不算什么。
他黑润的双眸盯住上方洞穴口的一处凹陷，怔愣着出神。
于方才动荡的心理活动中他终于捕捉到一个词：幼稚。
说的是他。如果不是心绪如此起伏动荡，他也绝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与前世今生的自己都看似毫不相干的一个词。
前世他是干练细致、低调内敛的副基地长，基地内大小事务都须经过他的调度方才施行，他捧着一片真心为基地和人类的存亡鞠躬尽瘁，因而才对队员和人们的背叛唾骂无法释怀，以至于重生后仍然耿耿于怀，决心复仇，也再不会将世人的性命看得重于泰山。
世人辱他、恨他，无端的谩骂和攻击落到他身上，他也会痛。他终究不是圣人，没有如海的宽广胸襟。
而无论是果决理智的前世还是今生满腔恨意、不再对世界抱有期待的复仇者，却都融化在云蒸这个小笨蛋日复一日的关怀中，昨日的生死与共亦令他动容。
她有机会逃走，却决意留下与他共博一条生路。
不怪云蒸现在冷淡相对，而是他早就变了，自重生后不再信任别人，打一开始也没将这个捡他的笨兮兮的救命恩人放在心上。
所以农家的菜里下了料他不说，夜里可能会遇到丧尸围攻他也不提，危险真正发生了更是二话不说将对方拍醒直接让她走，他甚至曾经疑心对方想要控制他，先下手为强……
岑汀捂着脸苦笑一声，他从来没给对方平等的地位，却因为习惯了被放在心上温柔相待，忽然被抛下不甘心了，又如何有脸要求对方再将自己捡起来？
多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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