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世
她的身后是一个玉质冰雕，像是白玉台？
那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
沉浅抓着一个角翻过身来，等看清楚了才发现，这并非玉台。
而是玉棺。
那是一方巨大的白玉棺，沉于深海之下。
棺台上压着厚厚的剑封，四边皆钉着棺钉，刻着四个大字——“勿”“生”“灭”“绝”。
细品下来，个个都有一股不得好死之意味。
那是魔头的棺椁！
就在这时，先前那慵懒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或许是离的近了，这次她听的更清楚，他的确是在唤一个人的名字——
“阿离……”
阿离是何方神圣？
值得这魔头喊了这么多遍。
沉浅疑惑，再次抬手扶上了那方台上的玉雕，像是桃花？
不知是不是这桃花作祟，先前那股浓烈的桃花香味再次散开。
也不知哪一处触动了她，鼻头一酸，忽然心生难过之样。
她抬手抚过的地方，裂开了深深的沟壑，就好像连着那道沟壑，她与里面躺着的魔头，产生了情感共通。
她好像透过那条沟壑看到了一整片的桃花林——
在那桃树下似乎跪着一个人，样子模糊，瞧不太清，断断续续的杂音传来，好像是在哭。
哭了不大一会，从后方又走出来一个人，个头极高，像是要跟这桃树比高似的。
他怀里好像是抱着两坛子酒，缓步走过去，弯腰放在了跪着的那人身边。
画面破了一大块，续不上弦。
等再有画面的时候，传来的就只剩笑声了。
画面里即便是笑着，但沉浅依旧能感受到漫天袭来的难过感。
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一个魔头难过成这样。
“你为什么要哭？”沉浅问。
她等不来回音，却突然，“砰”的一声响。
那挨她最近的一颗棺钉猛然弹出，钉上沾着黑气，透过松动的那一角轰然涌出，顿时，整个深海都被黑气笼罩。
沉浅摸着玉台的指尖一蜷。
紧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
第四声。
“砰”！
棺椁骤然四裂！
连着整个无端之海动荡！
沉浅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
柒子楚留在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腐尸味不见了，鼻尖只剩海气跟花香。
她好像真的到了一片桃花林。
棺开了？
谁开的！
棺椁太高，她看不到里面，正想着寻块东西踮脚，就在这时，突然，几乎同一瞬间，无数看不见的剑气自八方聚拢，带着剑锋刺骨的寒。
剑力逼近，沉浅一个没站稳，整个人被重重的往后逼退了两步！
一枚淡紫色的八角铜器同一时间轰然绽开，巨大的金色迷雾足矣包裹这整片森林。棺椁里面的人身形成虚，与那金色迷雾几近融为一体——
只有左耳耳骨处钉着的一枚红色骨钉闪闪亮着，红影刺眼，沉浅只看了一眼，几乎瞬间，一股钻心的痛沿着她四肢百骸疯狂袭来，像是一把利刃寸寸生剜着她的心口，要活生生剖出那颗心来！
剧烈的疼痛使她眼前一黑，后背冷汗“唰”的一下冒出来。手腕缠着的银丝线疯狂抖动，几近要自己把自己挣断，却是怎么都不肯出手。
沉浅下意识的闭了眼。
痛觉像是成了型，沿着她全身静脉游走一番，然后又抽丝剥茧般的一点一点隐去，像是被什么人悉数承接了去。
“阿离，睁眼。”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声音如同有某种特定的蛊惑力。紧接着，直觉有一只手轻轻落在她头顶，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带着数不尽的贪恋。
沉浅一向胆子小，常常遭小丫取笑。
她怕黑，怕高，怕水，也怕火，好像没有什么不是怕的，但却从没有哪样东西如那突现的红影一般，能让她实实在在的恐惧，像是亲身挨了一遭刀山火海。
那轻轻覆在她头顶的大手像是了然她所有的恐惧似的，带着宠溺的哄音，让她睁眼。
红影早已散了踪迹，沉浅冷汗直冒，下意识的再去看那虚影之下的左耳，红色骨钉若影若现，只留着一道很浅很轻的印记，几乎快要看不清。
不知为何，竟心生诸多不舍。
如同被鬼上了身，沉浅径直抬手，轻轻摸上了他的耳骨——
那里，好像存在什么让她异常着迷的东西。
她好像，以前经常做这个动作。
-
血海独舟外。
黑色骤然腾升的那一刻，整个清虚被轰了个措手不及。
立于主殿殿台上二十五年不曾开封的一把剑猛然离鞘，剑身周围缠着梵文，自成迷网。
唯独留下一个剑柄，孤零零的还斜靠在原地。
那剑柄柄端刻着一个金印，闪闪发亮。
那是一个“风”字。
世人皆知，血海独舟之下封着的那个魔头，在他还没成为魔头之前，曾受天赐字为“风”。
与他手里那把剑合并，在这世间寻无对手。
-
“师……师父！”一男子摁着心口，倒在主殿之前，他功力尚浅，被这看不见的威压震到差点丢了命！
别在腰间的一把长剑不知何时已经震断，断口就正戳着他心窝。
这名男子，正是清虚门弟子，颜苑。
他年纪尚小，不知此刻正在乱飞的那把剑的来历，更不知人人喊着“血海独舟破了”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一心急着冲进主殿，要去找他师父。
他拜在清虚门尊主上清的院中，他的师父是这世间仅存的四大殿级高手之一。
人人都说，在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伤得了他。
曾经，颜苑也信以为真。
可直到他看到师父手握一把长剑立于身前，以一己之力挡下这大半威压。他虽站的笔直，指缝却不间断的有血迹渗出来，顺着剑柄灌进剑纹。
“师父！”颜苑大惊，“你——你受伤了！”
“闭嘴！”上清死死咬着牙，“快回殿内，别出来！”
颜苑跌跌撞撞的边跑边问：“师父，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会如此厉害？”
上清久未出声。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二十五年，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这剑影……
并非是绝对的杀招。
风痕的杀招以“绝”著称，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丧命在他剑下的人，是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说话的。
很多人到死连举剑之人样貌都没看清，一把“风”字剑，长贯直入，从无活口。
眼下这等，人人以为是魔头为了报复，下了杀招，可只有上清知道，这只不过是风痕的一个小恶作剧罢了，他只是想给他带句问候罢了。
【老头……】就在这阴风长袭下，响起一个声音，嗓音沙哑，恹的紧，听起来的确像是睡了好些年——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专属于风痕的传音决。
传音决其实是一个命招，以灵供决，损耗极大，除非迫在眉睫，否则轻易不会用。
从血海独舟到清虚，几近上万里，他不惜在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便耗尽心神也要传这句话给他，想必，是念着恨呢。
当年，罩着整片血海独舟的三十三道封印便是他所设。
他专门为风痕所设。
这一封，就是整整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前，他曾摸着那孩子的头顶说：“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啊，不出多日，这世间可就不止四殿了。”
谁知，他没能等来第五殿的横空出世，反倒先等来了一场战乱。
君山被四面包围，又有名慑天下的“卢夫人”之毒肆虐，风痕一人力守，苦苦守过了十四天。
其余各大门派退缩的退缩，观战的观战，他没有援军，一个人便成一支孤军。
撑到第十五日的时候，终于，温枭谷派兵了。
剑灵门一向与温枭谷交好，风痕，也曾是温天木看着长大的，温天木第一个派兵支援君山，其实并不意外。
可意外的是，他们最终却败的那么彻底。
君山被火海包围，无一生还，就连温天木等人，也都留在了君山之上，成了那万千英灵之一。
后来有人说，君山之上的尸首，无一例外，胸口都留着“风”字剑印。
他们，都是被这把剑穿心的。
杀人会眼红，这点，上清见过。
“风”字剑拖在地上，一路拖出一条鲜红的沟壑，一路拖到了温枭谷。
温枭谷能用剑之人大都已于几日前上了君山，留下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风痕解决这些人，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上。
再后来，一代威慑天下的剑灵门少将主便没了踪影，有说风痕最终死无全尸，魂飞魄散的，也有说他尚且存活于世，苟且偷生的。反正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毋庸置疑——君山，自二十多年前血流成河时至今日，没有立起半块碑。
风痕判门屠两城不假。
万千忠骨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亦不假。
直到后来过了许久，他在血海独舟出现。
那日，上清也是如今日一般，先是接到了风痕的传音决。
他求他，将他封在血海之下。
很少有人知道，那日封印，其实是他应风痕所求。
第一道封印留有缺口，上清其实给风痕留了一线生机。
可谁知，当风痕被封印在血海独舟之下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其余各大门派纷纷前往，强行在上又加设了三十二道封印。
从此，便成了死局。
期初的时候，那海水常年不太平，他像是在以这种方式抗拒，抗拒世人对他的不公。
再到后来，一切平息。
各大门派均为自己成功封印此等魔头而喝彩呐喊，江湖之中更是有人以曾参与封印魔头而沾沾自喜，成为一大谈资，自以为自己上人一等。
就连上清也曾以为，风痕的确是葬在了血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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