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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店


是夜,庆州衙内。

        一路行色匆匆、身着黑衣的人正往府衙后院去,借着沿路转角处的灯笼,隐约可以瞧见他们腰带下都悬着相同的令牌,令牌上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禁”字。

        只见他们走到一间仍亮着光的屋子前,为首一人对着门外站着的两人微微颔首,而后抬手扣门。

        笃笃笃。

        “主子,我们回来了。”那人说完就收手而立,一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一手垂在身侧。

        身后众人同样如此,每个人的动作姿势分毫不差,教人一看便知他们并非普通杂兵。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声音。

        “进来吧。”

        先前敲门之人得了准许,才推门进去。

        甫一进门,就瞧见自家主子披着外裳,站在窗前,似是刚从床上起身,借着这夜来幽风醒神。

        “扰了主子清梦,属下该死。”秦临心中懊恼,自己怎么就大半夜地来了,自家主子一向不好睡,时常半夜了都难以入眠,寻遍了名医都没能治好,这一趟本就是临时受命,圣上给的时限又短,主子也不知几夜没好好合眼睡过了。

        今夜好不容易睡下,却又被他扰了起来。

        “无妨,本也睡不好。”应玄岭吹够了凉风,才觉神思有些清醒,转头对着秦临问道:“有消息了?”

        应玄岭到庆州已经半月有余,一直在忙着庆州那伙猖獗流寇的事。

        秦临见他又恢复了往日那面无波澜的模样,恭谨道:

        “是,属下依着您的意思,埋了桩子在您说的那些地方,果真有两处地方有了异动,属下一时拿不准,又不敢打草惊蛇,便立刻回来禀报了,主子,那我现在是不是带人”

        “不用。”不等秦临说完,应玄岭就出声打断。

        夏夜燥湿,即便窗扉洞开,也驱散不了屋内太多燥气,应玄岭先前就被这屋子外边的蝉鸣蛙唱弄得心烦,现在更是觉得有些闷,他绕过立在一旁的秦临,端起桌上不知放了多久、早已凉透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延到全身,应玄岭这才感觉心中那股子闷热散了些许。

        秦临见自己的提议被打断,也不敢再说话,只默默站在一旁。

        不一会儿,又听见应玄岭开口道:“今夜你们辛苦了,既已经查到这里,已是差不多了,狡兔三窟,这些人比兔子还狡猾,多等几天,等我们摸得差不多了,再动手不迟,我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要么不抓,我要抓,就要一个不留。”

        他说这话时,秦临微微抬头,看见了应玄岭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像一把刺破沉沉夜空的利刃,不见丝毫迟滞。

        他知道,主子对这群人,动了杀心了。

        上次主子如此暴怒的时候,还是二公子突发厥症,晕了三天三夜,应玄岭将府上所有的大夫,还有宫中请来的御医都聚到一起,命他们务必要把二公子救回来,否则二公子死了,他们也活不成!

        应玄岭看着一旁有些失神的秦临,并未理会,只是开口道:“玄岐的婚事是在三日后吧?若此事顺利,我应当能赶得及回去,你明日去瞧瞧这庆州有没有什么新奇物件,给他淘几样,我带回去做贺礼。”

        秦临猛地一怔,这才想起早上收到的上京来信,他因急出门办事便顺手搁置了,此刻还没拿给主子呢。

        伸手进怀里摸了摸,秦临把信掏出来递到应玄岭身前,道:“主子,这是白日里王府的来的信,属下当时急着出门埋桩子,一时便忘了,请主子恕罪。”

        “信?”应玄岭皱了皱眉,伸手接过。

        他把信展开,慢慢地看了起来,神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秦临忐忑地看着应玄岭愈加深沉的脸色,心中更是惶恐不已,坏了,莫不是因为我这信给晚了,误了主子的大事吧!

        正当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应玄岭的声音传来,却透着几分冷硬:“天花?”

        秦临一脸茫然道:“主子,您说什么?”

        话音刚落,那信纸便轻飘飘地落到了秦临面前。

        “你自己看。”

        秦临捡起地上的信纸,面色古怪地看了起来,半晌才道:“尚书府说,他们家四小姐突然犯了天花不能见人,要将婚期往后延一延?”

        应玄岭冷冷地哼了一声,“早不犯病,晚不犯病,偏这时候犯了天花,倒真是巧。你去查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属下告退。”

        说完秦临便退出屋内。

        他也是满头雾水,天花,楚家四小姐即便年虽不大,也十五了,怎么儿时不犯病,犯个天花都等及笄出嫁前在犯?

        毕竟这个档口出这样的事,很难不让人觉得是这楚家在故意拿乔。

        在王府的人眼里,这楚家四小姐不过是个小小庶女,嫁了应王府,还是嫡子,属实算是高攀了,即便自家二公子身体不好,那身份也摆在那儿。

        若是这话叫楚青桐知道了,定是要狠狠地往这些人脸上啐上几口唾沫然后骂道:“你觉得王府尊贵就自己生个女儿去嫁呗,拿着我的婚事做买卖算是怎么回事?当谁都稀罕这破王府?”

        到了庆州,楚青桐就同那车夫告了别,一个人背着小包袱进了城。

        她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一条半柱□□夫便能走完的街道,被她生生地走出了前路无穷的架势来。

        等她逛完这条街,身上已经多了一个大大地包袱,里面装的全是她瞧着新奇喜爱的小玩意儿。

        出门在外,她注意着不露财,因此都是捡的便宜的买,数量虽多,却不值几个钱,遇到贵的,即便心仪,也会佯装囊中羞涩的样子恋恋不舍地走开。

        楚青桐书读得多,却不是读死书,她也看许多话本、民间风俗列传。

        因此很是懂得孤身在外,哪些东西是应当藏着的。

        逛了一大圈,楚青桐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世上最快活的人了。

        从前在尚书府,她身份低微,即便跟着家里人有机会上街,也哪里敢自行去逛,连出恭都要向着跟随嬷嬷报备。

        楚青桐恨透了那种时刻谨小慎微的感觉。

        人的精神一旦松弛下来,饥饿感也会来的更快一些

        天已经有些晚了,楚青桐摸了摸有些瘪的肚皮。挑了一间看着不打眼也不算差的客栈,走了进去。

        庆州地属南方,夏日里比起上京还要多些潮闷之感。

        走进客栈,楚青桐大致扫了一圈。

        人不算多,甚至还有些冷清,按理说庆州也算是繁华之地,白日里街上那么多人,怎么这客栈倒是没什么顾客。

        加上她,也才四人。

        “老板,要一间普通客房,再打点热水,送些饭菜进来。”楚青桐没有过多在意店里的冷清,肚子一阵翻涌,加上坐了几天的马车,她只想快些洗个澡好好吃一顿饭,然后睡一个好觉。

        明日便应该开始思索往后的生计了,楚青桐心里装着别的事,并没有注意到她说话时店里其他人对她颇具打量的神色。

        “姑娘有些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掌柜一面拿了房号牌给她一面堆着笑脸道。

        楚青桐接过牌子,这才注意到柜台后边的掌柜,长得有些胖,看起来有些憨厚,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样盯着,即便这人一脸笑意,楚青桐也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她把这些不适感归于自己从未出过远门,没有再想。

        “掌柜的这话说的,难不成你这客栈全庆州的人都见过了?”楚青桐话里有话,跟他打起了太极。

        “哈哈哈,姑娘说的是,您先回房吧,热水和饭菜稍等便给您送来。”那掌柜闻言,笑着道。

        楚青桐淡淡开口:“有劳了。”

        说完,便比着房牌寻到自己的房间走了进去。

        刚进门,楚青桐就觉得自己心如鼓擂,胸腔剧烈跳动着,像是心脏要顺着那里蹦出来一样。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从一踏进这个客栈,她就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很不舒服的压抑感。

        楚青桐甚至怀疑,如果刚才她想转身走,估计连这个客栈大门都出不去。

        “姑娘,热水和饭菜都给您送来了,需要我给您提进来吗?”小二敲门,问道。

        楚青桐闻言,连忙回道:“有劳小哥帮我放门口吧,我等会自己来。”

        “那姑娘您可快着点,这饭菜冷得快,太久了当心吃了闹肚子。”

        楚青桐扒着门缝往外看,见小二的身影从门缝里消失了,这才飞快地开了门,将门口的一桶热水与几碟饭菜端进了屋。

        想了半晌,楚青桐打开自己的小包袱,从里面夹层中小心地取出一根银簪,试探性地往客栈送来的饭菜里插了插。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楚青桐都觉得是自己心思太敏感了,那银簪的根部才渐渐变了颜色。

        越来越深的黑色像缠绕而上的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慢慢地攀上了整个簪子。

        楚青桐的手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她把簪子扔到桌面上,簪杆挨上盛着饭菜的瓷盘,发出哔地一声轻响,楚青桐被这声响唤回了几分神志。

        她总算确定一直以来那种不适感从何而来。

        她进黑店了。

        还是自己主动的。

        楚青桐哭笑不得,连她都佩服自己了,这是什么运气,怎么能挑挑拣拣半天,在一堆客栈里挑了家黑店,还这么怡然自得地走了进来。

        事到如今,这热水和饭菜她都不敢用了,身上再脏,肚子再饿,比起自己的小命来,又算什么。

        楚青桐在房里找了半天,最终从客栈的被罩里,用她包袱里带着防身的剪刀绞下来一块,把没动过的饭菜到了一半进去包着,又用筷子将盘子里的菜胡乱拨了拨,做出一副已经吃过的样子。

        然后楚青桐把这些东西放到了门外。

        至于那桶水,她没有拿出去,反正饭菜都吃了,那些人应该也不不会注意水在不在。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楚青桐把房里的灯熄了,自己背着包袱、握着剪刀躲进了柜子里。

        她进来就观察过这间屋子,除了大门,唯一能容一人通过的就是那扇窗户,她推开看了,窗户下面却是这客栈的后院,时不时有人来往。

        门不能走,窗不能爬,楚青桐满心郁闷。

        一面后悔自己眼神不好进错了门,一面又担忧等会不知会面对怎样的情况,她才刚逃出来,总不能还没痛快两天就把小命玩掉了吧。

        早知道出来会这样,她还费力逃个什么?

        仔细想想,守活寡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再不好,都比死了好。

        哎。

        砰!楚青桐感觉自己的房门被踹开了,她立刻抓紧了手里的剪刀,强行抑制住自己手中的颤抖,透过柜子的缝隙往外看,可惜光线太暗,她只能通过脚步声,听见有人进来了,似乎是在一步步地往她的床边走去。

        就在楚青桐在角落自怨自艾的时候,客栈外已经悄悄围上了一重又一重的人。

        应玄岭骑在马上,神色淡漠地瞧着面前紧闭的客栈大门,禁卫军举着火把,跳动的火红色亮光闪烁明灭,将他的面容衬得越发清晰冷酷。

        “都在里面了?”应玄岭开口说道。

        秦临答:“回主子,两日来他们动作频繁,把其他窝点藏着的人都往这里挪了,现在应该是都齐了。”

        应玄岭早就被这伙比泥鳅还滑溜的人折磨得没了耐心,他扬了扬下巴,道:“动手。记住,留几个活口。”

        “是!”秦临得令,立刻带人将门撞开,破门而入。

        没过多久,里面便响起了刀剑碰撞的声音。

        应玄岭眸色一沉,也下马,拿着剑进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对着企图跟着自己的禁卫道:“你们就在外面守着,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他一个人进了客栈,仔细辨认了一会,才发觉打斗声是从后院传来。

        正准备过去帮忙,却突然听见楼上某个房间响起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应玄岭担心有诈,犹豫片刻,还是薄唇一抿,提着剑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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