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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溺水尸案二


安城作为大安国的都城,城内共有一百八坊,从大理寺到发现尸体的宁河,骑马也得花上小半个时辰。

        当尸体运回大理寺时,夕阳已垂在城墙一角,橙红的余温渡过城内漆灰的屋檐,转瞬逝去。

        华灯初上,圆月渐升。

        徐琇路过大理寺门口那家王家包子铺时,总会顺手买两个包子——嫩肉细笋,皮薄馅多,实在是对她胃口。

        她将牛皮卷包放在一旁,拉出凳子坐下,手捧包子吃着,目光看向验尸台上的尸体。

        包子的肉香与尸体的恶臭混在一起,还有水里带的怪异鱼腥味,后两者的味道单凭其一,便可以让旁人食欲大减,甚至失去食欲。

        而徐琇吃的可香,林勤在一旁看傻了。

        他诧异地问:“许仵作,你、你怎么吃得下去?”

        “嗯?”徐琇稍稍偏头,反问,“为什么吃不下去,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林勤默默竖起拇指,心里只有佩服。

        不过这话倒让他有些同感,他捂着肚子道:“……我也好饿。”

        徐琇一向大方,她有意将剩下的包子递给林勤。

        只是那手才抬起,还没说出“给你吃”之类的话,便见验尸房门口站着一人,逆着月光而来。

        方霖盯着她手中的包子,表情有些不悦。

        他回大理寺后就被刘卿叫走,此刻才得了空过来。一过来就听到林勤和徐琇在搭话,徐琇还有意将包子分予林勤,看上去两人很是熟稔。

        “饿了是吧?”方霖走到林勤身边,不自觉地站在他与徐琇的中间,将自己当成一堵墙,隔开了他们的距离。

        林勤立马站直身体道:“不不不,没有!这等着验尸结果呢,我哪敢饿啊?”

        “慌什么?”方霖拍了拍林勤的臂膀,“饿了就去吃吧。”

        林勤露出疑惑的目光,问:“真的?”

        方霖颔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大哥你真是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人了!”林勤高兴的就要原地跳三尺,直到听到下一句话。

        “吃完记得把卷宗写了,刘卿方才催着要呢。”方霖说的轻松自然,“今晚子时前,行吗?”

        林勤欢快的表情僵住,他可太知道他的大哥了。那句听似询问的话,其实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

        说子时,那就是超出一刻都不行。

        徐琇看着林勤失落的离开,无奈地将手里的包子三口并两口塞进嘴里,边塞边问:“方少卿怎么会过来?”

        她以为方少卿日理万机,像验尸这种费时费力的事,等着她送验尸报告就好。

        方霖答:“左右无事,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徐琇:“?”

        “老袁家里有事没来,”方霖倒了杯水喝,“而且这个时辰其他仵作早家去了,所以……”

        徐琇才不会信方霖的鬼话,堂堂大理寺少卿,怎会闲到来帮小仵作打下手?

        可越想徐琇越感觉不对劲——

        上次她在厨房煎药时,方霖就出现在厨房里,奇奇怪怪地要做宵夜,还做的她幼时最爱的面疙瘩。

        这次方霖干脆赶走了林勤,要与她单独相处。

        难不成,方霖真的发现什么端倪了?

        可她分明伪装的很好,方霖不可能发现。

        “愣什么?”方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吃完了就快验尸。”

        这熟悉的语气打断她的猜想,她迟疑地看了眼方霖,心想不能自乱马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徐琇从牛皮卷包里拿出一叠纸和一支笔,塞给方霖。

        她道:“麻烦方少卿记录一下。”

        方霖轻挑眉尾,顺从地接下。

        随后她淡定地起身,走向验尸台。

        尸体上的水分已透干,她上手摸了摸手脚关节,仍有僵硬感。

        她沉声道:“死亡时间大概是十八时辰至二十四时辰,也就是前天夜里至昨天早晨。”

        方霖提笔记下,问:“能确定死因吗?”

        徐琇正翻开尸体的眼睑,忽然手一顿。她抬头看向方霖,神神秘秘道:“方少卿,你凑近些看她的眼睛。”

        听上去有些害怕,又有些惊奇。

        屋外夜色渐沉,静谧而压抑。这不大的验尸房里,徐琇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竟也不带一丝生气。

        方霖干咳一声,将心里毛毛的感觉压下。

        他怪道:“她眼睛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俯下身子,把脸凑到尸体边。

        尸体的瞳孔已经溃散,眼白处有点点血迹,就是正常死人的模样。

        这时,徐琇忽然问:“方少卿,你听过民间的一种说法吗?”

        方霖疑惑地问:“什么?”

        “死去的人眼里,”她将身子凑近他耳边,“会留下生前见过的,最后之人的样貌。”

        方霖:“……”

        徐琇知道,她父亲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方霖,因此故意拿话试探他。

        “你在拿死者开玩笑么。”方霖恼怒道,“仵作之责是替死者开口说话,你跟我讲民间怪志?”

        “……”徐琇没想到方霖如此认真,没来得及找补几句就被打断。

        方霖很是愤懑:“她若是有魂魄,听到你方才那番话,只怕都要气活过来,怨你为何不替她伸冤!”

        伸冤……

        徐琇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

        “我……”徐琇低声喃喃自语,“可以吗?”

        她尚且有冤不能伸,替别人伸冤又如何能够。

        “你为什么不可以?”方霖反问,“你当仵作是为了什么?我已经不问你出身来历,但你难道都没有想过,自己当仵作是为了什么吗?”

        徐琇:“……”

        要说为什么是仵作,只能归咎于大理寺里,只有仵作最不起眼,最遭人忌讳——仵作常年与尸体打交道,而且大多是冤死之人。

        徐琇便要做那最不起眼的仵作,能让她更好地暗中查找证据。

        她自然不能明说其中理由,可方霖如此刚正不阿,大抵非要她醒悟才肯罢休。

        于是她话锋一转,问:“你为什么选择大理寺?”

        当年方霖求学国子监后,她便再没见过方霖,直到抄家那天。

        后来她死里逃生,曾听方霖放弃更好的仕途,选择去大理寺当少卿。

        那时的她并不觉得二者有别,直到最近一阵子,她才发现大理寺少卿不过名头好听,实际上所有的事都得亲力亲为,尤其方霖对人对事的要求还特别严苛。

        方霖的手搭在验尸台边,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此刻已经缓和下来。徐琇毕竟小他三岁,刚入行不久,他方才那番话说的重了些。

        看着徐琇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似乎那问题是发自真心的想知道答案。

        他思虑片刻,坚定地答:“为了诉说真相,为了黎民百姓的安稳生活,为了有朝一日盛世太平。”

        徐琇倏地垂下眼睫:“说的真好。”

        这真是意料之内的答案,旁人眼里的方霖从来这般正直。

        “好什么?”方霖无奈道,“所以死因是什么,许仵作,我来这不是大半夜给你解决人生困惑的。”

        徐琇答道:“口中有泥沙,耳膜破裂出血,眼睑眼膜皆有出血点,是溺水的特征。其他的得解剖后才能确定。”

        这毕竟是无名女尸,得等身份确认后,经由家人同意才能解剖。

        “可她身上还有那么多伤,不会是被打死的吗?”方霖说着抬起尸体的手臂,上面分布着大小不一的青紫血块,皆是死前就形成的。

        “她死之前确实遭受过殴打,但都不致命。”徐琇掀开遮尸布,只见尸体的腰部也有明显的淤青。

        “力气很大,是男人?”

        “是。”

        徐琇将尸体的衣服脱下,她倒是毫不避讳,一方面是她也是女子,二是仵作眼里没有男女之别。

        反倒是一旁的方少卿,神色不太自然,耳廓也染上些绯红。

        他尴尬地干咳几声,偏偏徐琇已经沉浸到验尸里去了,并没有在意他的小心思。

        徐琇看着手上湿润的液体,沉声道:“尸体的下边有遭受侵略的痕迹,我猜测是某位男子意图不轨。”

        方霖侧着脸,没有看那边。他问:“那死者是想不开跳河自尽了?”

        “不。”徐琇立马否了,“你看这里。”

        方霖非常缓慢地挪动头部,拿余光瞥着。

        徐琇抬头见他动作变扭,才反应过来他是害羞。

        她将遮尸布盖到尸体的隐私部位,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说道:“死者手腕脚腕都有勒痕,这不是拖拽的痕迹,而是绳索捆绑的痕迹。”

        方霖低头看那尸体手腕,红痕非常均匀地绕了一圈,细细的,连半指宽都没有。

        这个宽度的绳子,不太像平日里老百姓常用的绳子。

        方霖抬头往尸体的上衣看去,那里早已被凶手扯破,其中衣襟里固定的绳子不翼而飞,只剩下软软的毛须。

        “是这个。”方霖指了指绳子断裂处。

        徐琇冷着脸,道:“这样更能证明死者曾经遭受过虐待。”

        方霖也很震惊,并且愤怒。得是多么变态的人,才能做出这种荒唐残忍的事,毁了一个姑娘家的名声,还要对其下狠手。

        忽然他问:“凶手将她捆住丢到河里的?”

        徐琇答:“有这个可能。”

        方霖回忆一番,道:“但是我们捞尸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绳子。”

        “或许,”徐琇迟疑片刻,“我是说,或许死者挣扎过。”

        “绳子被她挣脱开,但是她却没能挺过来?”

        “在水中越挣扎会沉的越快,挣脱绳索难免要大幅度扭动身体。”

        “不管怎么说,你先把她画出来。”方霖将唏嘘之情收起,沉声道,“明日我带着人去宁河附近村落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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