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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这个问题,  其实她一到猎场就清楚了。

        裴宁本来心里尚且还留有一丝希冀,周瑾这人足智多谋,机深智远,  必不会轻易就被伏击的。

        他一定有后手,这一定是他布置的诡计。

        可当她看到营帐中躺着的周瑾,她心里最后那一分希望瞬间破灭,再强的狼,  也有打盹的时候。

        往日高大英挺的身躯躺下后,  显得格外脆弱,  身上厚重的锦袍撕的稀巴烂,已经快被鲜血浸染,俊朗的脸上也有被树枝刮破的伤痕。

        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让他活下来。

        太医将箭尾剪断,剩下的箭尖还留在他的胸膛里,血已经止住了,可暂时无人敢拔箭,又不能移动,  只能等太医院的院使过来。

        “如今血已经止住,幸而无毒,  等这箭头拔除,  才能再观后效……”

        裴宁俯身握住他的手,看他无知无觉,  大概疼极了,  眉头紧拧,  不禁泪水长流。

        “好好医治,  等院使来了,  立刻拔箭……”

        她强打精神,  一边又有人来,她只能转身去看儿子。

        周珏已经醒了,断腿由太医细心包扎,暂且恢复了神志,这边混乱,他十分冷静地暂时接过了监事权,在场指挥。

        事情梳理其实并不难,甚至有些可笑,因为这件事的发生到结束,打着正主旗号的正主,其实压根就不知道。

        当初顾之恒带回来的四皇子,包括那个匆匆登基不满三月的先帝,甚至被圈禁的先帝遗脉,都有隐藏的旧部。

        胜败说说容易,可真要认命实在太难。

        这其中,甚至还有当年平西王的旧部,这些乌合之众竟也纠集起来,合谋为如今还尚在的四皇子和先帝遗脉鸣不平。

        说来也是可笑,四皇子被圈禁,隋贵妃带着孩子被软禁,压根不知道这些事。

        周瑾将几人死死看守起来,却忽略了外头那些早就被顾之恒打散的逆贼,真真是百密一疏。

        多数人信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搏一搏,万一成了呢?

        而且今上只得一子,若是今日全都死了,这皇位少不得要重新争夺一次。

        周珏脸色蜡黄如纸,忍着疼道“母后,您别担心,儿子没事,父皇必有天佑,定不会有事的。”

        裴宁偏过头擦眼泪,“是,母后知道,你尽快随精骑回宫,小鱼一个人还在宫里,她会害怕的,你有何事不决的,便问你外公和成安伯,母后在这照顾你父皇。”

        这次王韬没有过来,因为顾青青临盆,他得在家守着妻女。

        不只是周瑾周珏父子俩受伤,还有赵智赵平父子俩,若不是他们父子俩拼死护着,恐怕周珏不止断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娘娘,我方才前去查探,马儿被做了手脚,就连我们的弓箭也被动过。”

        赵智扶着刚接好的肩膀,走到裴宁面前,顶着满身的伤,喉咙嘶哑,“娘娘,这一次,四司八局、还有与此次有关系的各监全都要彻查,里头的人,一定有问题。”

        不然不可能会这般巧合,合作的这么无间,若不是弓箭是自己人特供,恐怕那上头,定会抹毒。

        最初打进皇城的时候,周瑾就是以一副仁孝之态坐镇的,皇城中的一部分人,的的确确是旧人。

        没想到,当初的一念之仁,混乱地造就今日之祸。

        裴宁顿时也想明白了,身子微晃,“多谢,若不是您,我今日恐怕撑不下去,豆豆伤势如何了?”

        赵智扯了扯嘴唇,疼得吸了口冷气,“那小子皮实,都是皮外伤,没大事儿,娘娘别担心。”

        裴宁接手了周珏手中的事,周珏此时情况并不容乐观,断腿并不难医治,只是这断腿引发的各种症状,十分难遏制。

        “太子年纪尚小,素日身体康健,只要好好遵医嘱,这次并无大忧虑。”院使来时先看了周珏,“处理的很及时,好好修养。”

        周瑾此时已经醒过来了,胸口暂时止住了血,只是断箭一直没有□□。

        他看到裴宁过来,眼中露出一丝不明所以的悔意,缓缓伸出手,唇瓣翕张,似有千言万语。

        最终却只有一句,似喟似叹“阿宁。”

        裴宁连忙奔过去和他十指交握,眼泪再一次涌出眼眶,大颗大颗的砸向地面,怎么都忍不住,在生死面前,那些只能算做调剂的情情爱爱,似乎已经都不算什么了。

        “您别说话,院使过来了……这箭必须要□□。”

        周瑾脸色煞白,轻轻摇头,紧紧握着裴宁的手,攥得青筋直冒。

        “别急,阿宁,别怕,若我今次有事,你一定要撑住,咱们还有珏儿跟小鱼……”

        裴宁听到这话都要崩溃了,生死当前,她从未这么清晰的认知到,她与他是一体,她是他的妻子,他是自己的丈夫。

        若他死了,自己就成了寡妇,孩子也没有爹爹,自己心里那些委屈和埋怨,又要向谁诉说呢?

        她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日周瑾说的话,难受得心口绞痛,她不想置气了,人生苦短,本就该好好抓住每一天。

        裴宁的声音都在抖,她想甩开周瑾的手去找院使,“肯定不会有事的,别胡说……”

        “阿宁,冷静些。”周瑾坚持没有松手,这么挣扎几下,胸口的伤处又开始冒血,“你听我说……”

        裴宁不敢再动,连连点头,“好,好,您说。”

        周瑾额头豆大的汗珠往下落,却依旧坚持着要把话说完,他知道自己的箭在什么位置,实在太凶险了。

        “我若是去了,不必大葬,你扶持珏儿立刻登基,奉我遗命,先帝遗脉、兄弟、还有宫中旧人,全都殉葬,让顾之恒立刻回来,护卫你们,隋愿与你关系好,他们夫妻可信……”

        他即便是到了这一刻,依旧头脑清醒,他并不在乎什么身前身后名,可他的儿子必须在乎。

        他一路走上来,是以鲜血染就、尸骨堆积,可周珏必须要干净,他得给儿子留个能守的下去且稳定的江山。

        裴宁泣不成声,怨他在这时还这般清醒,又知道自己便是爱这样的他,从成亲当晚的第一面时,就知道他是这么个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让院使拔箭,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周瑾面上有遗憾,他轻抚裴宁的脸颊,替她拭泪,只是手上有血,恐污了娇人面。

        “本以为,人生才过半,没想到现在却好像要戛然而止,真是可惜……”

        可惜啊。

        若是可以,下辈子要早些认识,能少些磋磨,这些话他没有出口,或许裴宁不愿意。

        裴宁不停的擦眼睛,可眼泪绵绵不绝,“不,没有下辈子,只有这辈子,你若是走了,我就再也不会记得你……”

        院使很快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闻着有参的味道。

        “娘娘,这里头有麻沸散,快请皇上喝下,待会儿好拔箭。”

        裴宁接过来,眼泪颗颗落进碗中,咬咬牙发狠道“只有这辈子,周瑾,只有这辈子,明白吗?”

        周瑾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毫无血色的唇扯出一个笑,“好,我努力。”

        ……

        玉京的消息,信使立刻快马传到千里之外的云州,不过途中所耗时间不少,到达白云村时,已经到了二月下旬。

        春风似剪,在玉京还盖着皑皑白雪的时候,云州已经开始慢慢泛绿了。

        顾之恒和隋愿确实没有赶上过年,但能回家看望,两位老人就已经很高兴了。

        “什么,皇帝和太子围猎遇刺?”隋愿得知这个消息十分震惊,很快反应过来,“那,那你要回玉京吗?”

        顾之恒面色十分为难“如今皇上还未脱离危险,即便好了,也要修养很久,而且太子的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阿愿……”

        隋愿心中了然,顾之恒在军中声望非同一般,他在便能给大家定心,玉京更能安定,这个节骨眼,正是需要他回去帮太子一把的时候。

        “哎,你快些回去吧,裴姐姐这时候肯定难受,正需要帮手。”

        隋愿叹了口气,有些不舍,“你先回去,我和孩子们多陪陪爹娘,况且,你那急行军,我们娘仨也跟不上啊。”

        顾之恒面色还是很犹豫,似乎有话未尽。

        隋愿看他吞吞吐吐的,“有事你快说,是要急死我啊?”

        “阿愿,这次,你大姐姐那边,或许……”顾之恒还是开口,“你也知道,你大姐姐和她那个孩子,身份极敏感,万一……”

        隋愿点头“尽量帮吧,别烧着自己,隋家能护下来,你已经出了不少力,如今又有个后生过了乡试,一切都在慢慢转好。”

        顾之恒抱着她,“娘子最深明大义。”

        到了晚饭的时候,顾之恒把自己要走的事儿宣布了“爹、娘、大哥、大嫂,玉京有急事,我必须得回去了,阿愿和孩子跟不上,就留在家里,要你们多多照顾了。”

        顾家二老很是不舍,但也不敢挽留,这可是国家大事呢,他们哪敢乱说话。

        顾老爹喝了杯酒,闷声道“行,有事你就去,至于家里不用担心。”

        顾老太太就担心儿子,“路上千万慢些,可小心着些,到了夜里呀就休息……”

        顾石头笑着道“去吧,家里有我和你嫂子呢,别担心。”

        周氏笑出了两层下巴,“你就放心吧,家里现在日子好过了,不会委屈你媳妇儿的,更不会让她做事……”

        顾石头踢了她一下,周氏不解的瞪他。

        顾之恒倒了杯酒敬大家,就当做赔罪。

        入夜后,隋愿看着珠玉和丫头们给顾之恒收拾行李,不由叹了口气。

        珠玉看出她的不舍,试探道“夫人,要不咱们也跟着回去?”

        隋远摇摇头,她暂时不能回去,主要是明静。

        玉京情况根本不明朗,这个时候万一周瑾真的死了,周珏还非要娶明静,顾之恒功高盖主,幼帝却还要定他的女儿做皇后,百姓还以为是顾之恒害的周瑾,要夺取周家的江山呢。

        那就是把侯府架在火上烤,她不敢赌皇帝的信任。

        她想着想着又叹气,“哎,一开始总想着到现在就够了,可真的到了以后,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操心的事儿怎么更多了?”

        珠玉没听明白,夫人的日子是多少女子羡慕的,还有哪里不好么?

        隋愿没有解释,伴君如伴虎,周瑾那人从上辈子来看并不可信,周珏是他儿子,也是个小狐狸,上辈子她死得太早,哪里知道后面的事儿。

        恍惚间又叹了口气,觉得怎么做都不安全妥帖。

        她又慢慢地坐在了书桌前,烛火昏暗,月色暗淡。

        乡下睡得早,天色还是鸭壳青呢,能看见院中的柳树已经冒了新芽,不禁回想起当初在那亚时写下的那句诗。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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