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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新同学叫胥春。

        胥春来的那天,正巧是惊蛰。

        惊蛰,《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初春,还是凉飕飕,早晨雾气不散,殷梅步行到学校,那天也是巧,殷竹去了外省参加考试,殷红召半夜执勤没回家,她半梦半醒,早早醒来,推开窗,就见烟水阑珊,她无意再睡,就穿了校服去学校。

        一路走走停停,到校门口雾气仍旧未散,校门口一个小门店亮着盏明黄的灯。

        是卖煎饼的。

        殷梅常在这里买,就过去买,店老板也惊讶:“来这么早。”他认识殷竹,也就捎带着认识殷梅,于是招呼她:“学校开学还早,进来待会儿吧。”

        殷梅求之不得。

        进了店,捧着老板才从炉膛里拿出的煎饼,吃得津津有味。

        饼子吃完,校门也开了。

        她挥挥手就进去了,才到门口,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男生。

        男生很高,比殷竹还要高一点,比她要高,穿的校服有点小,不大合身,更显得人细脚伶仃,他一手提着书包,另一肩膀背着画板。

        警卫正开大门的铁锁链,他站在门口,微微转了半只眼,看她一眼,警卫开了半天,发现锁头坏了,说自己去拿个工具来。

        男生看向她,突然笑开,他笑的时候很好看,像是一瞬万物复苏,是那种高年学长才有的和煦温柔,半长的头发像李东旭,说:“翻墙,要不要一起?”

        殷梅鬼使神差,点头。

        她跟着他翻墙,临到头,站在墙头了,却害怕,不肯跳下去。

        雾气渐渐散了,学生三三两两来校。

        他站在校内的院墙下,有些急了:“没事的,我会接着你。”

        她相信他会接着自己,但她就是不敢跳下去。

        最后,远远警卫吹哨子,男生一溜烟不见了,殷梅被当场抓包,处分办公室罚站。

        罚站两小时,她再去教室的时候,教室气氛凝固。

        殷梅顺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看见最角落坐着的人。

        太阳出来,雾气早已散了,他坐在窗边,手伸出去,折了一只伸上来的素心腊梅,半边侧脸,像是被光镀上金边。

        “胥春,”宋菡萏小声咬耳朵:“殷梅你不认识他,他比我们大几届,以前画画特别厉害!得了好多奖项的,还去北京交换生学习过,08年青州发大水的时候,他还去救灾来着!当时回来他画了很多灾情的画,在网上可火了!”

        “08年青州?”殷梅僵硬地看着宋菡萏。

        宋菡萏说:“对啊,政府给了奖励的,那几年,咱们省美术方面的奖,他一个人就拿了七七八八,特别聪明,不用上课,只在学校挂名,整天参加活动,剪彩啊什么的,听说出场费可高了!她妈妈关了公司,做他的经纪人,特别风光。”

        “他怎么休学了?”

        徐梦阁笑的讽刺:“谁知道呢,他从灾区回来没多久,就被人实名告了,说他在灾区的时候,猥亵了一个女生,年龄可小了。当时还有新闻的,还开庭审了,不过他爷爷家里挺厉害的,那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不过吧——”

        “什么?”

        徐梦阁凑过来,眼睛眯起来,口气阴阳怪气的看好戏:“虽然开庭没事,但是事后,给他发奖的部分,上门收走了他的奖,他剩下的奖杯什么的,被他妈妈直接给扔垃圾桶了。他说是抑郁症,就休学了,现在风头过去了,就来上课了,不过,”

        徐梦阁咂摸下唇,吊着眼梢,猛地挑眼看过来:“伤仲永,我听说,他不行了,废人一个,早就不画画了,之前还自杀过,没死成。”

        殷梅看着她嘴开开合合,莫名觉得反胃恶心。

        想着,突然呕,徐梦阁止住话头:“呀,你没事吧?大早清这是怎么了?”

        “没事。”

        “这可大可小,你别硬撑啊,你脸色太难看了。”

        前座一直在睡觉的苏西溪突然转过来,将一瓶没开封的水放在殷梅桌子上,殷梅笑笑:“多谢。”

        伸手要取,苏西溪已经从善如流拧开了瓶盖。

        宋菡萏说苏西溪是茜茜公主,苏西溪照顾宋菡萏却更多吧。

        殷梅喝了水,好了点,从教室外回来的宋菡萏听说她犯恶心,又是问长问短。

        殷梅不怎么上心,反而悄悄看一眼胥春。

        “胥春。”伤仲永。

        殷梅心中有些难过。

        班上的人都不搭理他,殷梅却因为早上翻墙的事情,对他有种别样的感觉。

        他也认识殷梅,微露惊讶后,淡淡笑了。

        他到的那一天,午后下了暴雨,惊雷一道,砸的地动山摇,他们的体育课取消,美术生和音乐生分别去上特长课。

        当天美术画人物速写。

        鬼使神差,殷梅看见胥春拿出铅笔,削的尖尖,格外专注,她就举手,愿意做模特。

        几十个学生围着她。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学生人数多,并不用特意请模特,都是轮流去做模特。

        殷梅坐在椅子上,下意识挺直脊背,她并不看他,但却能感知到他所有的动作,仿佛画室里所有的人都隐身了,只剩下了他。

        半节课结束,换下一个模特。

        殷梅长松口气。

        第二天一早,殷竹回来了,她跟殷竹一块上学,到教师的时候,多半人都到了,但不见胥春,殷梅有些失落。

        失落才消,她拿出抽屉书,要上早读,一翻,里面突兀停在一页。

        《桃花源记》。

        那里停着一枝淡粉色的梅花,是标本。

        殷梅下意识看向胥春,胥春也看过来了,穿越朗朗书声的一眼,她一瞬心动。

        两个人开始逐渐走近,徐梦阁发现的时候,如吃苍蝇:“那种人,你跟他到一块去干什么?!”

        殷梅说:“庭审不是无罪吗?”

        徐梦阁冷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想想你以后还要不要结婚了,跟那种人混在一块,你以后的那谁谁不介意吗?”

        殷梅心里莫名存在着一口气,反驳:“你怎么知道我以后的那谁谁就介意?”

        徐梦阁眼睛一眯:“我知道了!”

        殷梅哑疑惑。

        徐梦阁:“你喜欢他!”

        殷梅胸腔里重重一声回响。

        她少年懵懂的爱恋,就此被一锤定音,她也将自己摆上爱慕胥春的位置,她对他悄悄示好,甩了殷竹早到学校,在早晨的露水里,和他站在校门口聊天。

        到后来,多数人都知道她们在谈恋爱。

        但其实并没有,他们不明不白,没说过喜欢,没告白过,但捎早餐,短信频繁聊天,如同学校里的情侣一样。

        很快,到了二月,春花渐次开。

        殷梅画画进步很快,有次碰上苏良和陈卓远在画室外的小饭馆吃饭,苏良喊她,让她将自己一个盒子带去画室,她磨蹭着走近,和陈卓远大眼瞪小眼。

        陈卓远说:“我外甥女。”

        苏良惊讶:“不早说你!”一巴掌打在陈卓远肩膀上,陈卓远笑意浅淡,按灭自己的烟头。

        苏良说他们是之前的大学同学。

        陈卓远问她画画进度,她正巧背着画板,被当场查验之前的画作。

        幸好顺利过关,不过在最后的时候,陈卓远勾到一张画,画技高超,陈卓远问:“这谁画的?”

        殷梅硬着头皮:“一个同学。”

        苏良也看,点头:“还挺有天分的,”他念边角的署名:“胥春,名字还挺好听的。”

        陈卓远见她如坐针毡,放她走了。

        到了画室,不久苏良回来了。

        苏良坐在她身边,她莫名手抖,进入不了状态,苏良撑着下颌,笑:“那是你男朋友吗?”

        殷梅一笔直接画到了爪哇国,苏良得意笑:“被我猜中了。”他弹一下她后脑勺:“你男朋友不错,好好画赶上人家。”

        殷梅默不作声,心里小路早就乱撞。

        她由此和苏良认识,偶尔也聊聊天。

        苏良因为陈卓远的原因,给她开开小灶,平常多指点一点,嬉笑打闹,他完全没一点老师的架子,两人逐渐熟识,成了朋友。

        有时候,苏良还跟殷梅讲讲自己女朋友的事情。

        “她脾气不大好,学英语的,同声传译,后来修了第二专业金融,我们认识的时候,我高三。”

        “高三?”

        “对啊!”苏良得意:“我当时只在学校挂名,文化课都是家教来教,平常就自己到处跑跑采风,到云南那次,我见得他。”

        “当时什么样子?”

        “当时我去花市买花,碰到她骑自行车,她买的花都捆在后座,但没捆好,她一路跑一路掉,我就追她,想把花还给她,谁知道她把我臭骂了一顿。”

        殷梅:“为什么?”

        “她兴趣很广泛,当时她闲着没事,跟几个朋友在那边培植一种新型的玫瑰花,就培育成了一朵,她特意带到花市,让画农看看能不能区别出来,结果去了以后,他有洁癖,没怎么鉴别花,反而买了不少玫瑰花回去做样本分析用,结果车上掉下来的玫瑰里,就有那朵他培育出来的,被我摸了,他就很生气,气得脸都红了。”

        殷梅调侃:“又不是紫霞仙子的宝剑。”

        苏良:“就是紫霞仙子的宝剑,他最爱花,但家里人不允许他这个爱好,那是他培育出的第一朵玫瑰,也是最后一朵。他要做成干花,留着结婚送给另一半做胸花的。我看她脸色不好,还捏了捏花。”

        殷梅:“……那不怪人家骂你。”

        苏良笑:“小没良心,向着她不向着我。”

        殷梅:“后来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我到北京之后,发现她也是北京的大学,王府井买书的时候碰上的,她从书店出来正好下雨,他没带伞,我带了伞,就送她一段路。我死乞白赖要赔她玫瑰花道歉,就认识了,后来就经常吃饭,有一次喝大了,我就表白了,吓得她再也不敢找我了。”

        “这么可怕?”

        “是啊。”苏良的眼睛像盛着一碗醉酒的星星。

        “后来呢?”

        “我就狂追她,陪她上课,给她送玫瑰花,送了一百多次,她觉得丢人,就答应我了。在一块以后,她人挺好的,做饭也好吃,扫地也仔细,学习工作都特别好,简直是我的启明灯,我那几年就被她鞭策着,做了点小东西,还挺成功的。”

        殷梅:“爱情的力量。”

        苏良:“确实是爱情的力量,不过爱情就七年,还没七年,她就痒了,跑回西安,躲着我,我追她一路追过来的,之前其实也分手过几次,我去学了唐卡,关了公司,都是因为她,认识她以后,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比过山车还刺激。”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她?”

        “她不一样啊,跟她在一块的我也不一样,跟别人在一块,我就想脸上挂个假面具,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但是跟他在一块,我能想怎么都可以。比如说,对我最好的老师当时去世了,我去了,但我没哭,所有人都说我不孝,但我就是哭不出来,他就特别理解我,我有段时间瓶颈,有自杀倾向,她工作最忙的时候,整夜抱着我,怕我做傻事,有天晚上,我睡醒,发现她用毛线在我手腕和他脚腕上帮着,我就感觉,我一下子好了。”

        “这么神奇?”

        “嗯。”

        “那这次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她觉得我不适合结婚。”

        “哈?”殷梅觉得他很优秀了:“哪不适合?”

        “一点小事情,不过她就是闹别扭,只要我哄得诚恳,没问题的,因为她特别喜欢我。”

        “你这么有自信?”

        “嗯。”苏良说:“他有洁癖,不跟人一块吃饭,讨厌人的唾液,说是会犯恶心,但我亲过的那朵玫瑰花,她强忍着恶心做成了干花胸针,谁说那朵玫瑰花不是紫霞的宝剑呢?”

        “别人的呢?”

        “她试过,别人的她不行。”

        “怪不得!”殷梅觉得他怪不得不着急,他是有所把握,于感情上,他知道对方爱他,于心理上,他知道自己的特殊性一票难求,错过他,很有可能对方得孤老一生,所以有恃无恐。

        殷梅笑。

        苏良在她后脑勺敲一下。

        “傻乐什么,又不是你的男朋友。”

        苏良的女朋友,神秘、漂亮、爱他、聪明、擅长家务、煲汤、少女情怀爱玫瑰。

        他一谈起自己的女朋友,眼睛闪闪,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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