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解签

“这字老夫写得不错吧？”算命先生微睁开一只眼，瞅了沈胤半晌，然后得意地晃了晃穿着破旧布鞋的脚。

        “老先生的字颇有风骨。”沈胤收回视线，温声应道。

        算命先生哈哈一笑，拿过脚边小桌上的竹筒签，随意哗啦啦摇了摇，抬手示意沈胤从中抽一根。

        沈胤婉拒道：“我不信签，不必麻烦老先生了。”

        “哎呀小兄弟，你这是误解老夫了！我并非那等讹钱之人，只是今日掐指一算，你我有缘，必有一签，才可解我心中困惑。”对方倒是文绉绉地高深莫测道。

        见他如此说，沈胤便也不推脱，抽出根竹签，淡淡扫了一眼，底部刻着几条红线，不知是什么签，便递给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专注地翻来覆去研究片刻，随后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条，放在沈胤手心，肃然嘱咐道：“这张解签等小兄弟很久了，务必在无人时打开看。”

        沈胤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收了纸条回到谢方靖那边后，接过一根仿照谢方靖吹的糖人，惟妙惟肖，颇有神韵，赞赏了一句，又见谢方靖满脸餍足的样子，打趣道：“这么喜欢可惜最后还是要吃了的。”

        谢方靖不由叹息，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自言自语：“不如顺道直接将这位手艺人带回宫里……”

        糖人大爷正忙着熬制糖稀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沈胤松了口气，暗暗瞪了一眼嗔道：“未免有失礼数。”

        “随意一说罢了。”谢方靖手上捏着沈胤模样的糖人，轻轻舔了一口小人儿的脸颊，眨了眨眼笑道：“反正日日能见到真人。”

        沈胤见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吃个糖人动作却暧昧得很，又亲又舔又咬的，忙转了目光，暗道这人一点也无贵为九五至尊的自觉，在大街上如此……如此有伤风俗。

        他一边想着，一边狠狠咔擦咬下半个“谢方靖”的身体。

        —————

        二人回到宫里，谢方靖马不停蹄地赶去头大如牛的王亭之那边处理政务，沈胤则待在寝殿里翻看下人搬来的桓王府藏本。

        他本想直接拿自己手帕来擦拭有些落了不少灰尘的陈旧书页，忽然回想起已经被某人占为己有了去，便唤绘秋带着几方干净帕子进来，顺道一并帮忙处理。

        小丫头有些拘谨地跪坐在沈胤边上，大气也不敢出，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她对沈大人这种厉害的读书人一向都是极为敬佩崇拜，何况沈大人虽然一开始看上去冷冰冰的样子，实际上很好说话，上午也多亏他给自己解围，只是，陛下和沈大人……她脑海里闪过今早那引人遐想的一幕，不由小脸一红，悄咪/咪腹诽着沈大人在阎王陛下身边的时候，可真好看啊，面若桃花，春光乍泄。

        沈胤自是不知道身旁丫鬟的复杂思绪，分出一摞书放她面前：“这些封页擦拭一遍即可。”

        绘秋下意识盯着沈胤换回白色宽袍后露出的一大截白皙手臂，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开始动作。

        室内安静，只余下翻页的沙沙声，安神香袅袅升起，萦绕于鼻尖，沈胤仿佛有一种沉静如水的气质，让人不由跟随着安稳下心来。

        “这些字可真好看。”绘秋将自己这堆书处理完毕后，忍不住小声感叹道。

        沈胤抬眼看她，问道：“你识得字？”

        绘秋垂下眼，不好意思道：“之前送家中幼弟上学堂的时候，好奇听过几节课。”随即又急急忙忙解释道：“但奴婢并非是故意偷听的！”

        沈胤歪了歪头，安抚道：“听先生教课又不是做什么坏事，不必紧张。”

        绘秋轻轻摇头：“奴婢家中人都说平民女子不能上学堂听讲论语老子，只能学做女红。”

        沈胤眉尖微蹙，沉吟片刻正色道：“这便是世人狭隘之见了，孔子语有教无类，无论男女，均可去书院学堂接受施教。”他见小丫鬟似懂非懂的样子，便换了种方式说道：“总之，你去旁听求知并非错事，反而是好事。”

        绘秋第一次听见有贵人和自己耐心说这样的话，浑身震了震，长大嘴巴，一脸崇敬地看着沈胤。

        沈胤将手上的典籍合拢，眸若清泉：“若你想继续识字，可来找我。”

        绘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颤抖着声音欣喜道：“谢谢……谢谢沈大人！”她说着便要趴下磕头，被沈胤及时挡了回去。

        “举手之劳，不必行此大礼。”沈胤无奈道。

        绘秋眼里发亮，咧着嘴只知道傻乎乎地笑，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机灵劲儿。

        “这几箱都清理好了，拿到后头放着罢。”沈胤收起满地的书籍，一一放回箱盒内。

        绘秋见另外几个婢女提着箱走了，便特别积极地抱起沈胤之前的灰色长衫，碎步跑去交给浣洗宫女，她拿得急，有一个叠成方形的小小纸条被抖落在地上。

        沈胤弯腰拾起，认出这是先前那位算命老先生给的解签。

        他慢慢展开，上面用工笔写了一句小字：“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此诗是南唐后主李煜在亡国后所作。

        他翻了另一面，发现角落里还藏着四个赤红色的字：“如何不恨！”

        这解签……是在暗示什么？算命的签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沈胤眸色微深，细细推敲之后回想起不少那个算命先生身上的疑点与古怪，若长安律法未改动的话，主街是不允许有算命或者乞儿出没的，而对方就像是有意等他被吸引过来，因为那长条旗帜上的字颇有许瑞文书法的味道。

        只是现下自己再回去找太过费时费力，或许应当借助谢方靖的力量。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有动静声响起，只见谢方靖大步进来，腰间玉饰相击碰撞，眉目凌厉肃然。

        沈胤不动声色地将纸条藏于掌心，还未开口询问便听谢方靖沉沉道：“温礼，你的四哥，就是四王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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