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先生

皇子未搬出宫前，都需要和太子一起在崇文馆内读书，身为国子监祭酒的许瑞文便被请来教皇室子弟读书习字。

        当时太子和二皇子到四皇子逐渐专注于各种明争暗斗，而许瑞文向来不喜掺合朝廷之事，便很容易注意到课上唯一一个认认真真听讲的学生。

        那个孩子瘦瘦小小，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身上的衣衫和其他皇子相比显得粗糙破旧，但他总能将自己收拾得整洁干净，尤其是清秀小脸上的那双杏眼有如一汪清泉，澄澈幽深。

        有一日下课后，许瑞文悄悄走到这位五皇子身边，发现小少年在摹写自己的字帖，仿得有模有样，就是有形无神。

        许瑞文捋了捋胡须，忍不住指点了几句，令他意外和欣喜的是，五皇子沈胤很是聪慧，一点就通，且能举一反三，过目不忘，实在是读书的好料子。

        他见猎心喜，其后有意考验了几番，越发满意，便问沈胤：“是否愿意拜我为师？”

        小沈胤呆了呆，难掩雀跃地狠狠点头，随即便跪下磕头，两人举行了一个简陋的拜师礼，从此世人逐渐注意到原本安静的五皇子在文圣门下崭露头角，才气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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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夏州之后也经常与先生通信往来，见字如面，只是没想到如今老师的头发竟全白了。”谢方靖见外头天光灼灼，索性邀几人坐茶楼里叙旧，沈胤一边给许祭酒倒茶，一边叹道。

        许瑞文爽朗大笑，嗔怪道：“你这小子，刚见面就嫌我变成糟老头子了？我可有听你的每天打五禽戏，可硬朗着呢！”

        沈胤连忙作揖告饶：“学生不敢。”

        谢方靖则在一旁给沈胤倒茶，察觉到老人家的目光滑到他身上，放下茶壶亦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许祭酒。”

        “陛下客气了，老臣可不敢消受。”许瑞文把手一挥，表示不受此礼，笑容微凝道：“今日正巧路过桓王府，便想去旧地看看，不知陛下带着小胤到那处有何要事？”

        他身后的小书童一惊，抬头好奇瞅了眼传闻中的皇上，又迅速垂首，内心暗暗激动不已，没想到陛下竟看上去这么年轻，应当只是弱冠之年。

        许瑞文以探究的目光在谢方靖和沈胤之间来回流转，好似在揣摩什么，沈胤知道他老师性子耿直，怕无意说出些冲撞的话，便道：“谢方……陛下同我去王府拿回藏书典籍妥善保管，怕有污损。”

        许瑞文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几眼谢方靖，欲言又止。

        谢方靖面不改色，只是微微抬眉，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位文圣似乎对自己隐约有不喜之意，不知是文人桀骜，还是因为……

        “先生，你们方才是准备要去哪里？”沈胤问道。

        许瑞文猛一拍手，恍然道：“唉真是老了，难怪我说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今日曲水亭要办一场诗会，顾盛是主办，邀我过去镇场子。”

        他紧接着笑呵呵道：“顾盛那小子你认识吧？他算是你师弟，是去年的状元郎。”

        沈胤愣了愣，无奈点头应和，心道还真是巧，对方妹妹提亲被自己果断拒绝，两人虽未曾见过面但算是已结了孽缘。

        “择日不如撞日，小胤不如一同随我前去吧？”许瑞文老小孩似的兴致勃勃地邀请道。

        沈胤本不欲与顾家人接触，让双方徒生窘迫，况且自己身边还跟着一座大佛，但师生二人久别重逢，他更不愿拂了先生的好意，微一顿后便颔首应允。

        几人走出茶楼后，谢方靖在沈胤耳畔低声道：“若那顾盛给你脸色，我便要他好看。”

        沈胤抿嘴地看他在那儿哼哼唧唧，失笑道：“可不能以权势欺负人，这不是明君之道。”

        谢方靖见他还想继续引申说些关乎君王相术的长篇大论，抬手揽上他肩，顺便捏了一把柔软后颈，道：“此次权当微服私访，不会亮出我的身份。”

        走在前方的许瑞文重重咳了一声，回头使劲挤了挤眼睛，沈胤立即上前，虚扶着先生的手臂。

        许瑞文看了一眼自觉缀在最后没有黏过来的谢方靖，压低了声道：“老头子我虽然平日里深居简出，但也听闻了你回京后的事情，可惜我在朝廷没有人脉，不能帮你一二，那人是否有为难于你？”

        沈胤微微摇头，悄悄道：“如今学生可以保全性命，还是多亏了陛下。”

        许瑞文恨铁不成钢地瞪他道：“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沈乾前几日被处死，我觉着实在蹊跷，那混账我是知道他底细的，万万没有胆子去刺杀皇帝，我只怕圣上对你仍有谋算之心，如若真是这样，那我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将你从宫中捞出来。”

        他又从鼻子里喷了口气，不屑道：“我瞧着他心里就没有好心思，你呀莫要被那小子的好皮相骗去喽！”

        沈胤听他说得激愤，有几句甚至算得上大逆不道，怕谢方靖听见心生不喜，赶紧转了话头安抚道：“学生自有分寸，老师好好颐养天年我便能安心了。”

        许瑞文拍拍他的手，眼里湿润，叹息道：“我这些弟子中，还是属你最熨帖。”

        谢方靖特地落下好些距离，不过他耳力极佳，不可避免地捕捉到几声，不由面色稍黑，看在是温礼老师的面子上假装没有听见，等几人走至曲水亭时，他周身仿佛笼着着一层黑压压的阴云。

        有数人已经等候在拱门前，远远看见许瑞文的身影便纷纷迎上，恭敬行礼，神情仰慕地注视着文圣，七嘴八舌说些词藻瑰丽的恭维话，皆纷纷忽略了站在一旁的谢方靖等人。

        沈胤悄无声息退下，看谢方靖作出一副生闷气的委屈模样，略略犹豫了一下，主动拉了拉他衣袖，轻轻道：“先生的性子向来如此，我先替他赔礼道歉了。”

        谢方靖垂眸瞥他，反手去环住他的细白手腕，忽然一笑，拉长了语调逗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得要好好想想温礼该用什么礼来赔偿我。”

        沈胤反应回来这人又在无赖做戏，眸色一滞，挣开手转头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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