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府

谢方靖走下台阶，捡了根长树枝扒拉开杂草和乱石碎块，清了一条小路通向亭亭如盖的琵琶树。

        它的枝干顽强地卡在布满裂纹的围墙上，此时五月份还未到，竟已结了数颗圆滚滚如小灯笼的琵琶果实。

        谢方靖抬手便能轻松摸到，他拽了一个下来，观察了一阵金黄色的果皮，看上去很是可口，问道：“这果子可以吃吗？”

        沈胤沉吟片刻，不确定道：“应当可行。”

        谢方靖便剥下外皮，露出晶莹剔透的白色果肉，低头啃了一口。

        沈胤见他浑身僵了僵，缓缓抬起青了几分的脸，眉梢微抖，显然在十分努力维持着淡然自若的神色，他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滑稽得很。

        沈胤看着谢方靖投来的幽怨眼神，嘴角扭曲，昧着笑意忙递了手帕过去：“吐这上面吧。”

        谢方靖捏着角落绣了沈胤小字的丝布，到底没舍得弄脏了，喉结动了动狠狠心直接囫囵吞下去，而后默默盯着抬手意图掩饰幸灾乐祸笑容的沈胤，轻哼了一声，面不改色地将手帕纳为己有塞进怀里，宣布道：“这便当作补偿了。”

        “你倒是不会让自己吃亏。”

        沈胤眼睁睁看这人光明正大地私吞，只能暗暗瞪谢方靖一眼，结果好巧不巧被他当场捉住了视线，对方反过来促狭一笑，探身居高临下地捏了捏沈胤的脸颊。

        沈胤往后缩了缩没躲开，顿感羞窘，面上淡然矜持地吐出一句：“……幼稚至极。”甩袖便往深处回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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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竹院，倒是雅致。”谢方靖停驻在一处庭院口，拱门上刻着院名，两侧则是一句诗“柏府楼台衔倒影，茅茨松竹泻寒声”。

        沈胤揣着袖子，微抬下巴静静看了一会儿，道：“这是我所住的别院。”

        他率先迈步进去，里头保存得还算完好，青石板落了一层的灰，有杂草自石缝间冒出来，好在没有像小花园那样过于生机勃发。

        屋外落了一把锈了的大锁，沈胤握着摇晃了几下，拆不下来。谢方靖见状便示意沈胤退后一步，手并成掌刀往连接处利落劈下，咔擦一声铁锁掉落在地。

        沈胤没有接收到对方晃来的邀功目光，匆匆径直走到自己以前的书房，从沉香木桌下拉出一个长条状的箱盒。

        他吹了吹上面的灰，面前瞬间纷纷扬扬，他挥手赶去乱飞尘埃，闭眼轻咳几声，摸索着熟练地解开机关锁，掀起盒盖。

        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卷轴字画，宣纸仍然保持洁白柔软。

        沈胤杏眼微亮，指腹轻柔抚摸过去，鼻尖隐约还能嗅到浓郁墨香。

        他抱起一卷字帖，对旁边的谢方靖道：“虽然都是些纸物，但都是文人的无价之宝。”

        沈胤展开其中一幅，叹息道：“当年许祭酒封笔后他的墨宝便极难收到，我厚着脸皮三番五次上门求取，看在我是他学生的份上才肯舍我一张。”

        谢方靖安静听他激动絮叨，要刻在心里似的深深凝视他在细碎尘雾中的傲然身姿，周身仿佛镀了一层朦胧的神辉，风骨如松柏如寒梅，叫他挪不开目光。

        沈胤从箱子角落摸出一张叠成方块的宣纸，小心打开轻轻抖了抖，忽然沉默了半晌，垂下眼睫正要合回去。

        谢方靖手快阻挡片刻，靠近去看，上面是熟悉的清雅飘逸字体，而写出的句子却尤为张狂高傲：

        “他年攀桂步蟾宫，必定有吾。”沈胤淡淡念道，自嘲一笑，“当初不知天高地厚所作，还好未曾传出，否则可要遭人耻笑。”

        他年少不经世，无知无畏，十岁便跟随国师许祭酒读书，也一并学了文人骨子里的清高傲气，被所谓名声捧得壮志凌云，亦妄想去科举考场走上一遭，后来逐渐磨平了棱角，明白身为皇室子弟从来都身不由己，更何况他蚍蜉之身，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王爷。

        “休要妄自菲薄。”谢方靖将这副字从沈胤手里拿过来，珍重叠好，肃然道：“温礼的才气无需用功名来证，你在夏州开设书院来传道授业已叫我钦佩不已，比那些吃里扒外的臣子不知好了多少。”

        他刚入书院时，曾很长时间以为桓王就是话本里天上派来救他们这些乞儿的神仙，众人无一不对小王爷敬爱仰慕。即使他之后发现王爷并不是神仙，亦有寻常人的缺点和脾气，却更让他忍不住偷偷仰视着，甚至于爱慕着沈胤。

        沈胤从未和他人吐露过这些旧事，今日触景生情，不由自主说得便多了，但见对方如此认真地回应了一长串，胸膛顿时如擂鼓剧烈跳动，心头一颤，忽然感觉面上有些许燥热，连忙抬手试图降温不听话的耳垂，转过身背对着谢方靖低声道：“往事如烟，如今我早已看开，但还是，多谢。”

        谢方靖瞧见他已泛上粉色的后颈，也不点破，只是悠悠然翘起嘴角，像得知猎物已探入陷阱的猎手。

        两人再另外收拾了需要带走的藏书等物，谢方靖替沈胤拎箱子，沈胤则怀抱着几本古书卷。

        王府门口依然等着小马车，沈胤正要扶着车辕上去，谢方靖抢先将物什都给放进去，提议道：“好不容易得闲出宫一趟，再逛一会儿如何？车夫是宫里的人，不必担忧。”

        沈胤刚开口，便听到街口有道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惊讶传来：“小胤？”

        一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拄着拐杖，虽然满脸皱纹但看上去精神矍铄，脊背笔直如柱，他显然是认出了沈胤，难掩欣喜地快步走去，身边跟着的小书童忙不迭亦步亦趋地搀扶他。

        “先生，您……”

        沈胤也急急上前去搀着老人的另一边胳膊，近距离看着对方年迈沧桑了太多的面容，眼眶微微一热，喉咙仿佛有异物堵塞得说不出话。

        这位是他的恩师，两朝国师，奉为当今文圣，亦是现下的国子监祭酒，许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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