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旧事
深夜的桓王府，沈胤偷偷绕过熟睡的阿翠，抱着一小坛藏在后厨的桃花酒回了卧房，打算趁着月色正好，小酌一杯，岂不美哉。
他喝得醉醺醺时，猛然听到门前有动静，便推门到院子里，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睁着幽蓝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这孩子他记得，是前月捡的，街坊四邻都道他好像是个大户人家与西域胡妓的私生子，见不得光，父母便把他丢弃在野外。神奇的是，据传有一头母狼叼走了他，非但没有吃了，反而将他喂养拉扯到五岁，那狼也多智近妖，又主动放他回了夏州城，就这样在街头吃百家饭长大，大伙儿都直接叫他狼崽子。
沈胤艰涩的思绪没有去琢磨对方是如何从书院进来王府的，只是温声道：“找我何事？”
“王爷，我…我我想有个名字，可…可是不知取什么好……”少年磕磕绊绊道，眼神触到面若桃瓣的人，局促低下头，又忍不住抬眼定定望去，见一向高高在上清冷如仙人的王爷此时杏眼含波，两颊霏霏，宽松衣领散乱，肌肤莹白如玉。
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沈胤眯起眼，点头缓慢道：“夜深露重，到我房里来罢。”他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半蹲下凝视着眼前这张清秀小脸，目光滑过眉骨和眼睫，五官轮廓隐约有些模糊和不知从何升起的淡淡熟悉感。
“你……”
他迟疑开口，还没等再吐出一个字，就惊讶发现那少年忽的变成了一头足有两人高、威风凛凛的大狼，它张开满嘴獠牙，低吼一声，凌厉凶狠地朝自己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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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胤猛一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寝殿的床榻上。
心跳如擂鼓，他低低地喘了口气，慢慢掀开绸被坐起身，一旁烛火摇曳，鼻间是熟悉的安神香，他转头便看到高大的身影安静坐在不远处的软椅中，手中翻着一卷折子。
沈胤紧张提起的心神忽然放松下来，稳稳落回了原地。
他按揉着眉心，刚才惊吓之余完全忘记了梦的内容，只模糊能抓住一个瘦削身影，好似是桓王府的往事。
沈胤头疼地叹了口气，不仅如此，他亦是将谈论平阳郡主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谢方靖察觉到动静，抬脚走来，递给沈胤一杯清茶，道：“感觉如何？”
“无碍。”沈胤淡淡道谢，垂眸迟疑道：“……臣恐有失礼仪，敢问臣有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吗？”
“这倒没有。”谢方靖摸了摸下巴，唇角翘起，回味道：“只是温礼喝醉之后实在可爱得紧。”
沈胤额角一抽，抓着瓷杯的手指忍了又忍，指节泛上粉晕，好险没砸到语出惊人的谢方靖脸上。
是他糊涂了，果然不该问这人，回头找小竹去。
“温礼醒得正巧，宫宴还有一个时辰，那边催得急，我便先行一步。”谢方靖及时收了逗弄之心，正色道，顺道又嘱咐了几句。
沈胤点头，注意到他还穿着今晨那套劲装，不由一怔。
等谢方靖出去后便来了一群宫女服侍他穿衣梳洗，小竹也匆匆赶到，进门前先谨慎地打量了一番，才放心进来。
“主子，你真好看！”
小竹感觉眼前一亮，不禁长大嘴巴，由衷赞道。
宫女给沈胤换上了谢方靖吩咐的华贵衣着，腰间挂长穗宫绦，层层黛蓝色衣摆行动间如花瓣散开，其上绣了波光粼粼的银纹，衬得他愈加雅逸清冷，眉如墨画，而冠上依旧是那根雕琢玉簪，这一抹青绿给他眼角眉梢间平添几分温润颜色。
小竹不懂如何说些溢美之词，只觉得自家主子真适合这身衣服，好一会儿才想起把嘴巴闭上。
沈胤在小竹的朴实吹捧下倒有些不自在的羞赧，掩饰地轻咳几声，岔开话头询问了一番他醉后发生的事情。
“……主子你写了二十幅字后，趴在陛下身上睡着了，最后我和陛下扶着您上马车回的宫。”小竹掰着手指头回想道。
沈胤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想他暂时并不想去那劳什子宫宴了。又暗暗恨道他就不该被那人哄着喝酒，实在是……实在是诡计多端！
小竹被双目失神的主子吓了一跳，忙不迭安慰道：“主子没事，没事，陛下一直护着您呢，下午还代我守着您睡觉。”
他内心悄悄吐苦水，当时皇上赶他走的时候看上去可吓人可凶了，他都不敢反抗半句。
沈胤紧抿起嘴，耳根却忍不住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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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宴设在麟德殿，办得有条不紊，丝竹云琴之声不绝如缕，宫装美艳女子穿梭在御花园间，群臣贵族则按封号品级聚在另一处，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一个着流彩暗花云锦凤尾裙的清丽女子攥着手帕，在殿后的院门前来回碎步，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阿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让我一顿好找。”一名绾着妇人发的美貌女子拉起顾霖的手，娇嗔道，“快些进去吧，我看你大哥已在席上了。”
顾霖勉强笑了笑，低下头小声道：“小川你先去吧，我是想等着看看……他会不会来。”
好友一惊，忙压低了声音，恨铁不成钢道：“苍天哪，你的心思还放那人身上干嘛呀？先不说前朝已经……而且我今日听闻，当今对其可不一般，好似已将他纳作……”
顾霖脸色苍白，还未开口，便听到脚步声传来，二人朝前望去，看见一道贵气凛然的身影走来，其身后的小竹亦步亦趋。
“王……沈、沈公子。”顾霖声音有些颤抖，盯着对方好一会儿，和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张脸逐渐重合在一起，才上前福了一礼道。
沈胤停下脚步，沉思回想片刻，道：“是顾相府上的二小姐吗？”
顾霖应声，神色复杂：“沈公子，多年不见了。”
小川则心中惊呼，一下子转不开眼睛，她此前只是听闻过沈胤“竹公子”的名声，却从亲眼瞧见，现下顿感惊为天人。
他眉眼舒展，道；“十年如白驹过隙，上一次见你还是小姑娘。”
顾霖是顾相的幺女，当年她天真烂漫，第一眼看到沈胤便缠着要定亲，顾相本对皇家子弟敬而远之，但耐不住小女儿磨，便暗中使了媒人上门，却遭到沈胤干脆的拒绝。
沈胤之后听闻她伤心了好几日，不免有些歉疚，只是他心思淡泊，早已决定茕茕孑立了却余生，一意只想着快刀斩乱麻。
他眼神微凝，顾霖身侧的年岁相仿的女子已是妇人打扮，而她还梳着未出室的垂鬟分肖髻，隐约猜到了什么，便侧头疏离地避开她闪亮的眼眸，幽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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