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夏至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里，声声蝉鸣。
暑气渐浓，热气裹着蝉鸣，呼到许如清的耳旁，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聒噪。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刚跟艺华那边开过电话会议，几位高层都对《盛世》这个本子表示出了一定的认可，但同时也根据各自的从业经验，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
在许如清看来，那些意见倒也提得中肯，毕竟他们都是这个圈子里的资深人士，深知市场需要的是什么。而且只要不动故事的主要人物与架构，修改起来就不算费劲。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继续把这个故事写下去了。原先许如清还担心艺华会不满她这样的群像戏写法，会让她删减掉那些不知名阿哥的戏份，仍旧只重点突出四八之争。
但出乎意料的是，艺华不仅不反感去制作一部群像戏，还承诺会给这部戏配上最豪华的演员阵容。艺华是老牌的影视制作公司兼经纪公司了，公司自身便有着一套成熟的演员培养体系，他家的培训班还曾培养出了诸如宋溪乔等好几位如今的当红演员，虽然这些人现在大多已经离巢了，但是回来特出客串个角色，大多也都还是愿意卖老东家这个面子的。
艺华的唐总还说，她私下还有在邀约一些老戏骨，保准《盛世》的出演阵容届时会惊艳众人。许如清知道，在演员阵容这块，艺华是绝对做得到的，况且除了艺华本身，还有跛哥那儿的颂星。
整个项目的顺利推进，让许如清觉得兴奋又激动。
许如清倚着书桌，翘起腿晃着，瞧着窗外的夏景，葱郁明媚，祈祷自己未来的事业也能如这般生机勃勃。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瞿森分享自己的这份喜悦，她想，他也一定会为她高兴的。
算着时间，这个点瞿森也该下戏了，许如清便忍不住给他去了个电话。
“喂，瞿森！我跟你说啊……”电话响了好一阵后，终于被接起，许如清的欢欣仿佛终于得了个泄洪口，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
她欢呼雀跃地讲着刚刚会上的事情，说艺华那里给这个项目拨了不少资金，还说唐总给了她很大的自由发挥空间，让她尽管大胆去写，最后讲着讲着，她都开始编排起让谁谁谁来演那谁谁谁了。
许是怕扰了许如清的兴致，电话那头的瞿森一直静静听着，自接起电话后便没有出过声。
“如清……”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
可是这声音，不是瞿森的。
许如清的心抽了一下，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她方才应是只兴奋地说了些工作上的事，当是没说过什么能显出她真实身份的亲密话的，许如清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内容。
都怪她，兴奋得没了正形，这要是让人揪了瞿森的小辫子，可怎么办。
不对，这人刚刚喊她“如清”，那便是认识她的？
“如清，是我，你跛哥，不用紧张。”
“跛哥？”许如清慢慢松懈下来：“怎么是您接的电话呀，您看您怎么老不出声啊，害我又在这儿让您听了半天胡话。”
“如清……”跛哥又叫了一声许如清，却又不继续出声了。
瞿森迟迟没有接电话，跛哥又这番欲言又止，许如清猜测，定是瞿森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跛哥，是森哥他出什么事儿了吗？”许如清的心中虽然已经有了明确的推论，却仍想着跛哥能回她一句“是通告单改啦，森仔还在拍摄呢”，又或者突改语气告诉她这只是他们的一个恶作剧。
可惜，生活不是许如清写的小说或戏本，不会什么事情都随着她的意发生。
“如清啊，你也不要太担心……”
跛哥的前言一出，许如清的脑中便只剩下了两个字——“完了”。
她第一次知道戏本子里写的那种“天塌了”的感觉是怎样的。
“森仔已经及时被送到医院进行救治了……”
从跛哥的寥寥数语里，许如清得知今天上午瞿森在拍摄的过程中发生了车祸。难怪今天她的右眼皮跳了一上午，她原以为是自己的剧本要出什么波澜，不曾想居然是瞿森。
至于具体细节，跛哥也没有同她说的很清楚，只说后来车子起了火，但零星的这几点描述已经足以让许如清想见整个事故的惨烈程度。
她的脑中，已经出现了瞿森血肉模糊的画面。
他被压在车子底下，努力挣扎着想要脱离那片废墟，然而过多的失血让他逐渐失去意识，他再没有力气向外攀爬。
车子的尾部起了火，眼看就要烧到油箱处，组里的工作人员都不敢靠太近，虽心急如焚，却也只能远远地喊着瞿森的名字，试图叫醒他。
但瞿森就像是被定格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
“轰隆——”猩红色的火焰直冲云霄，卷起一股强烈的热浪，将留在那里的一切都撕成了碎片。
许如清再不敢往下想了，只简单收拾了下证件后，便随即奔赴云城。
……
“不要，不要，不要啊！”
“如清，如清，你醒醒，别吓我！”原以为许如清只是等得乏了，趴在这化妆桌上睡着了，可见她浑身颤抖，嘴里念念有词但又听不分明，双眼虽是闭着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外流时，于悠悠有些慌了，拼命摇着许如清，想要助她脱离这个梦魇。
被外力强行摇醒的许如清一时没能缓过来，双目无神，定定地看着前方。
于悠悠伸出一只手，使劲在她面前舞着。
“许如清，你以后可万万不能再接这样的戏了，你这么个沉浸代入法，会出事的。”在回到化妆室之前，许如清刚演完一场被赐死的戏，于悠悠以为她是还没走出那段戏，才会做了噩梦。
于悠悠见晃手不管用，便又将手收回，改为轻拍许如清的背。
许如清突然抓起桌上的手机，不知点开看了些什么东西，才终于停止了颤抖。她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而后顺势往上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我没事了，就是做了个噩梦，把自己吓到了。对不起啊，也吓到你了。”许如清用手心揉着眼睛，想趁机把泪痕抹去。
“对不起啥呀对不起，真要说对不起，那也是我要跟你说。通告单又改了，我今晚还有夜戏，晚上就不能和你一起去吃饭了……”
先前那场戏也是许如清在这个剧组里的杀青戏，明天她就要回北城去了。而于悠悠虽然后面几天还有戏份，但今晚原是没有安排她的场次的，两人便合计着今晚再一起吃个饭。
可现在通告单一改，这饭是铁定吃不成了。
于悠悠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时起头的是她，现在爽约的也是她。
这下换成许如清劝慰于悠悠了，说日后有的是相聚的机会，不必在乎这一回。
有了许如清的这话，于悠悠才又安心地继续去拍摄了。
今天是夏至，是一年当中白昼最长的一天。
许如清理好东西，从化妆室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尚未下山，依然闪着炫目的光，让她更清醒了几分。
当她翻看手机，看到瞿森之前发来的行程消息，确认他今天并不在云城拍摄，而是在宁城给《莱茵绮梦》跑宣传时，许如清那颗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方才又落了回去。
她终于确认了，原来刚才的欣喜和哀伤，都不过是梦一场。
欣喜是假，固然有些遗憾，但那一点点遗憾，在哀伤是假的大喜面前，微不足道。
还好只是一个梦。
许如清迈开大步，豁达地朝前走去。
等等！
通告单可以变，那行程，行程也是可以变的！
许如清一下子又有些呼吸不畅。
当她掏出手机正准备给瞿森打电话时，手机屏幕上却赫然亮起了“尼克先森”的来电提示。
“喂？”许如清小小声地问道。
“你怎么了，怎么这个调调？”瞿森生怕许如清这是又在给自己挖什么坑。
听到是瞿森的声音，许如清安心了不少：“你今天在云城吗？”
瞿森还以为是许如清察觉到什么了，但没想到她这开口问的居然是云城：“不在啊，云城的戏已经拍完了啊。我今天是在宁城路演，不是之前就把行程告诉你了吗？你这是在搞什么突击查岗吗？”
“没在云城就好，没在就好……诶，那你之前在云城拍戏的时候，受伤了吗？”
瞿森有些诧异，许如清怎地突然问起这个，他磕磕巴巴地回了句没有。
“真的没有？”许如清又问了一遍。
“你这是在咒我受伤吗？”
“不是，我就是想确认下。”
“我要是受伤了，还能活蹦乱跳地飞去宁城跑宣传吗？”
说的也是。
“你怎么了？怎么尽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我做了个噩梦，梦里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许如清的声音越说越弱。
结合她之前问的那些，瞿森现在就是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在许如清那个不太好的梦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你别瞎想，梦境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我看你啊，就是太想我了。别着急啊，哥哥我这就来接你了。”
瞿森的油腔滑调让许如清的那颗心瞬间落下，并且落得实实的。
“我才没想你呢。是夏天到了，天太热，这才陷入了梦魇。”
不过他刚说什么来着？来接她？这人说什么大话呢，宁城和她现在所在的阳城可是差着几千公里的路程呢。
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我可不骗人。”瞿森辩解道。
他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是她忘了。
他说过的，只要爱人在的地方，无论多远，他都会奔赴。
当瞿森再一次打来电话，说他就在东门口的树荫下等她，让她快些收拾行李时，许如清当真是被吓到了。
人不是应该在宁城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从窗口往东门处探了一眼，还真的有辆车停在那儿，和瞿森描述的一模一样。
“你疯了啊，影视城这儿藏着多少狗仔呢！”
“这块儿我比你熟，快下来，有事儿。”
“什么事儿？”
“下来再说。”
“你不说，好事儿坏事儿我都不知道，我才不下来。”
“是好事儿。”
“那是什么好事儿？”
“你下来，我在车上跟你说。”
“我不，我要现在就知道。”
刚认识的时候啊，许如清腼腆的很，不怎么说话，总是他说，她听，他问，她答，那会儿瞿森还犯愁，这女孩的话这么少，他要怎样才让她多说些呢？
而眼下，瞿森却觉得，这女孩问的问题太多啊，也头疼。
他被许如清的“追根究底”弄得没辙了，只好将那好消息提前说了出来，本还想着用这个好消息跟她讨个奖赏的。
瞿森先前在云城拍摄的缉毒警察电影，里面有个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女角色，前两天出演该角色的女演员被爆了酒驾的负面，片方当即就决定要换人来演。
瞿森便想着，这对许如清来说是个好机会啊。
“瞧你这高兴的样子，像是已经板上钉钉了似的，我这都还没试上戏呢。”许如清坐进副驾驶，发现瞿森哼着小曲儿，一脸的得意模样。
“放心吧，这角色，你一定能拿下，还是想想到时候该怎么谢我吧。”瞿森松开离合，朝前驶去。
“切，那你是要陪我一起去云城吗？这样会不会太招摇啊？”许如清掰着手指头，越说越小声。
若是瞿森跟剧组举荐了她，这会儿又是两人一起去的云城，旁人定能猜着些什么，许如清想。
“不是陪你，是我本来就要去，这个角色跟我有对手戏，若是换了人，我也得去重拍。已经跟陈导那儿告过假了。”瞿森转头看了眼许如清，就她那点小心思，他还能猜不着？
……
车子在停车场停稳之后，瞿森敏捷地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人的行李，就要朝机场出发层走去。
他特意放缓了步子，好让许如清跟上来，然而身侧却迟迟不见她。
“你磨蹭什么呢，真以为机会就在那儿等着你呐！”瞿森回过头去看许如清，笑话她动作慢。
“来了来了，师父给我来了个电话。”许如清小跑着跟上去，一把抱住瞿森的右手手臂，用娇滴滴的声音同他解释着。
“楼编同你都说了什么？”瞿森柔声问道。
“也说你那戏呢！你说巧不巧，这部电影的剧本，居然就是我师兄写的。方才师兄去拜访师父，说起这戏最近出了点小插曲，师父就想着让我去试试……”
被人惦念着的感觉呀，可真好，许如清偎着瞿森，眼睛都笑眯成了月牙儿状。
“你说现在记挂你的人这么多，我要不快点啊，还真是连你的一句谢谢都赶不上了。”瞿森佯装有些惆怅。
“不会，你呀，永远都是我的贵人。”
“我寻思你这段时间拍的古装戏啊，从哪儿学的这些话？不会是跟组里那些男的学坏了吧？”
“才不是呢，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真的？”
“真的！你居然敢不信我？”许如清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但瞿森还是快她一步，向前跑了出去。
许如清不甘心地追了上去，但女孩的步子终究不如男孩大，瞿森在前头，总是三步两回头的笑她。
“少年回头望，笑我还不快跟上！”
不知怎的，许如清就想到了这句歌词。
今天是夏至，而夏至，也是盛夏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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