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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昌宁


次日清晨及杜清明醒来,已是约莫十点光景。昨夜一切想来都似梦中一般。

        坐起身来,环视四周。这屋子不大,内有木质家什若干,尤其一座大红木柜子立在墙角,满满的都是书。柜顶有盆栽的吊兰。

        靠院子一面墙上有两扇极广的百叶窗,半遮了象牙色的布帘子,光透进来。

        杜清明把帘子挂了,推开窗子。外头雨已经住了,天上烘着一点太阳;院中植物经了水鲜亮些,地上还有小滩的积水。

        忽见卫柘换了黑灰条子的毛衣蹲在一株小苗前看视。他恰恰抬头,目光与她相接。杜清明挥手:“嘿!”伸手时候,一截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米色衣袖掩这半只藤镯子。

        是它……杜清明念起午夜时候,自己似乎感受到它在与自己交流。重重疑惑又绕上心头。

        杜清明略微收拾,去院子里,卫柘刚挽起袖子洗过手,湿淋淋的。男子面上有笑容,眼下却有浓重眼圈,似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今天你可要告诉我,青瓷与物魂——”

        “不忙。”卫柘摆摆手。“腊月初八虽过了好些天,可巧早上又做了腊八粥,还是热的。去吃些。”卫柘眼睛眯起来。“你且吃着;钥匙给我,我找些人帮你把屋里拾掇拾掇。”

        杜清明交出钥匙。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信任他。虽是默契的旧友,却有无数的疑惑,然而她仍然在潜意识中认为他是自己可以信任依靠的人。

        走到厨下。果然电饭锅的蒸格里有一碗温热的腊八粥,看来是红色,内有莲子花生,腊肉粒子,萝卜丁,豆子,银耳等物;林林总总不止八样。

        一勺搁到嘴里,米粒煮透了,软软的化开,甜软入口。杜清明记忆中曾经家中也做这个,只味道不如卫柘做的好。整碗下肚,杜清明身体后仰,伸懒腰。好久没有如此的惬意。

        在北方的这些年生活是彻底的混乱。租来的斗室,墙纸剥落,各式画具堆积。日夜颠倒,有时连续几夜不睡觉。昏昏沉沉,需要看日历才能知道日期。邋遢,几乎不出门。每日泡面或者外卖。几乎不与人交往,于人情还是幼稚。本还有感情可以期待,然则始终不如意,后来终于决定返回。

        毕竟是自幼生活的地方,许能够过上新的生活。另有心事却是……始终未曾忘却的少年卫柘,不知如何了。

        此时返回,方知选择正确,虽有重重疑惑,然则卫柘带给她的更多是安稳。逃离日夜颠倒的混乱,选择清宁安平,或许一开始就不该离开。

        卫柘……杜清明觉自己已经渐渐靠近少年时代遗留的天真。他正去自己家帮忙。杜清明站起身来,忖定,自己也该回去看看了。昨夜的黑暗,让她不能仔细观察自己童年与少年生长的地方。

        他突然来了电话。

        “杜清明?”

        “嗯。在。”

        “你正好有闲。帮我去昌宁镇。”

        昌宁?杜清明记得。去车站乘坐四号巴士一小时车程便好。安平镇仅有七条线路的巴士。“可是……去昌宁做什么?”

        “你还记得昨天苏玺送回的青瓷么?”

        青瓷?杜清明心中咯噔一声响。“青瓷怎么了?是不是,同你所说的物魂有关?”连声追问。

        “是。”卫柘笑道,“这边正忙呢。回来为你解释。先去昌宁镇寻一家名叫‘喜福’的纸火铺,找李老便好。可记好了,你只同他说,寻当年装那件青瓷的盒子。”

        “唉?”杜清明听得云里雾里。纸火铺?怎么……

        “你家可乱,我忙得很。”卫柘那边嘈杂。“对了,昌宁有一家做得好蛋烘糕,记得你最爱土豆丝与豆干馅儿的,午间饿了可吃。旧公园口老头单挑子做的酥肉豆粉也好。”

        杜清明再见亦来不及说,卫柘已经挂断。

        心头突然觉丰饶。这么多年他的霸道还是不变。

        被束缚也是心满意足。

        杜清明坐在四路车上。因过几日就是年关,乘车人也不多。挑了靠窗的座,一直向外看。中年售票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同她搭话。

        “过年了——每天还是出车!前几日到安平买年货的多,这几日,都不见几个坐车的。”女人愤愤不平,靠在门边低头整理腰上人造革包。杜清明转过头来,看她眉头皱起来,深深横纹,杜清明知是那是生活刻录。

        “唔。”她随口应了一声。

        女人沉默了一小会,嘴角线条很硬地抿起来。

        杜清明下车时候,女人突然对她叹气,轻声道:“像你这样年轻,真好。”

        杜清明回头,发现她面上隐约能看出年少时候的几分俏丽。然而她说自己年轻。杜清明见才进大学的女孩子青春明媚,总觉自己已经开始苍老。二十五岁,经历不少,已经不能如少年时候那样把一切抛却身后再平滑上路。

        此时,她突然发现自己亦是很多人羡慕的。

        心中一瞬明朗许多。或许……今次的返回,与卫柘的相见,真是生命转机。

        杜清明不觉哼了一点念高中时候听的曲调。

        昌宁镇较安平还要旧些。四条主街窄小,一条广阔水流从镇中横贯而过。因是年关将近,街上行人越发的少。杜清明一路走一路看,只旧公园一截热闹,有小贩来往,大人孩子买吃食。

        只是这路走来,不见卫柘所言的“喜福”在什么地方。

        杜清明心道诡异,居然和纸火铺牵扯关系。眼见对面走来拎袋子的矍铄老人,忙走上去。

        步子却太急,几乎撞上了,又是一阵羞赧。

        对方倒还是和气,笑道:“有什么事么?”

        “请问……请问,李老的‘喜福’纸火铺子在什么地方?”

        “唔?”老人神色略一动,而后望公园对面儿一指,“那边的中学可见了?学校后头是旧文庙;绕过去有条巷子,喜福就在那边了。”

        “多谢了……”杜清明忙不迭道谢,老人却是笑笑,摆手走开。

        杜清明循他所言走过去了,果然是一条旧巷子,清清静静的小青瓦平房,走出十余米来,见一间丈余见方的铺面,上头有一张牌匾。“喜福”。

        杜清明惴惴地走进去,店内光线昏暗,能嗅见浓重的香火气,如庙里一般。更有香蜡纸钱等物。靠墙一侧摆了一溜的纸人,半人高,眉眼描画一如生人。

        总觉着……有些瘆人。

        杜清明在铺子头略转了转,心头疑惑纠缠。突然外头有人走进来,道:

        “来了呀。年轻人,脚程就是快。”

        杜清明猛然回头,见竟是方才问路的老人。

        “我姓李。李徵亭。”李老笑笑,一面向里让,“这时节找我,必定是有事要说的。里面来。”一直向里,掀开一条布帘子,一下子亮堂许多。

        出去时小四合院子,中间一株石榴。一面石桌子,四只石墩,旁有竹子架起的棚。

        李徵亭走入北面堂屋,见清减陈设。示意杜清明坐下,杜清明却惴惴不安不明礼节。尴尬立在一边:“李老,安平的卫柘让我来……”

        “哦?”李徵亭眉毛一挑,“卫商阁的儿子。唔……难得他竟不是亲自来……是要哪一件?”

        杜清明迷迷糊糊,“什么?”

        李徵亭微笑道:“柘子让你来找我,必是同哪件骨董有关的。若说平时,他一年能想起我这老头子几回?”

        “唔……唔,是一件青瓷,宋汝窑的玉壶春。”

        “那件……”李徵亭颔首。“那件的开片还真是好看。唉,卫家……”转向杜清明:“是要盒子还是契约?”不待杜清明回答,又自言自语道:“罢了,我留着也无用,都给你了罢。且等些时候,我去取来。”

        老人转身离开,步伐还是稳健。杜清明等了不久,见他返回,手中带着一只木头盒子。样子极其普通,旧得很,盒盖上加了一把小小铜锁。

        “呵呵,拿去。”李徵亭把盒子递过去。

        “李老……”杜清明啜嗫道:“可有问题问您……卫柘他到底是——”

        “呵呵,”李徵亭摆手。“柘子可犟得很,他若未同你说什么,我还能说?回去自问他也好啊。”笑罢,如变戏法般的另取出一只豆粒大小物什,黑黄色,上镌了几个篆字,杜清明却不认识。

        李老又道:“我这里,姑娘还是不好留太久的。旧公园口的酥肉豆粉,蛋烘糕,都可去就午饭;另有这枚钳子,麻烦姑娘跑这一趟,就赠与姑娘了。”

        “这怎么好——”杜清明连连推却。

        “不妨事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姑娘再推,太不给面子。”李徵亭笑道:“况是柘子的朋友……这物什,我一直收着也是没用的,不如趁今日出手了。”

        杜清明对这老人印象亦佳;也不再推脱,双手接过来,刚好耳上三个孔,下边一双吊了石榴石坠子,空了上头一个,就把那钳子戴上。

        待杜清明离开,李徵亭看她背影,略略叹气。手边盖碗茶已经凉了,喝一口,又皱眉。

        “柘子……这几年,从未见你让人帮过忙呢。这女孩子,有些煞气;却还好,见面礼你亭叔我可是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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