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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星隐


世人皆称纯阳宫修道修的乃是寻仙之道,得道之人必经飞升化为地仙一途。是以世人提到纯阳,总会盛赞一声——「昆仑玄境山外山,乾坤阴阳有洞天。只问真君何处有,不向江湖寻剑仙。」

        只不过对于彼时的谢云流和李忘生而言,寻仙也好,长生也罢,都有些过于遥远了,现当下最让谢云流苦恼的是,他——纯阳宫纯阳真人首徒——唯一的师弟还不会骑马这一件大事。

        牵着他日前特意下山去马市上为他师弟精心挑选的马匹,谢云流动作熟练地给它套上马鞍和笼头,扯了扯紧,才将缰绳送到了李忘生手中。李忘生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接了过去,怯生生地伸手试图去摸摸那匹马,又在马儿打着响鼻声踱步时缩了回去。

        “师弟你别怕,你太紧张的话它也会紧张的。”转了转眼睛,谢云流试着安抚李忘生的情绪建议到,“或许忘生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有个名字便是定了契,想来这样你们的关系也会更亲密一点。”

        李忘生用眼神在询问谢云流此话当真,谢云流也不管那么多,只是猛点头然后堆着笑说道:“至少我和流云的关系就是这么处出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通人性,师兄那匹被他叫作「流云」的白马垂下头来蹭了蹭谢云流的脸颊,但又马上咬上了他束起的发辫,引得谢云流直跳脚。李忘生见状不由得心中一暖,忽生了想要与他人结缘的想法,一念起,动作也随之柔和了很多。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尝试去抚摸他的那匹马儿,也许是他放松下来的状态真的感染到了那匹马儿,它也如同流云一样垂下头来任由他抚摸。

        “那便叫你……星隐吧。”李忘生柔声说着,“「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太白这诗写得极好,希望你能够喜欢这名字。”

        得了名,似乎起步也变得顺利了起来。在谢云流的指点下,李忘生逐渐克服了对骑马的恐惧,然而就在进一步学习纵马奔驰时又遇到了瓶颈。

        李忘生到底还是太小了,彼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对骑马术初上手时还是会把控不住力度,要么是缰绳勒得太紧,要么是马鞭抽得太轻,这速度时缓时急,眼见着将将要失控。偏偏他又没有经验,只是慌得夹紧了双腿,一时不察,连抽了两下狠手,星隐吃痛,竟惊得一跃而起,吓得李忘生松开了缰绳。在一旁慢悠悠驱马跟着的谢云流惊得一哆嗦,赶忙拉紧流云的缰绳,追着星隐而去。

        两匹白马在华山的雪地上没有方向地奔着,星隐上坐着的李忘生已被颠得彻底慌了神,两只小手一直在胡乱抓着,想要去探缰绳却只摸了一手的鬃毛,这下反而让星隐更加生疼,左拐右扭地四处乱跑。谢云流急得只能抽鞭催着流云,若是寻常马场上也就还好,但是华山深沟险壑极多,要是冲过头坠落山崖……眸光一紧,谢云流摇摇头,勉强压下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片刻不敢让李忘生离开自己的视线。

        追了一程路,星隐已显疲态,流云也寻了个弯道总算是追到并肩。谢云流大气不敢出,视线迅速衡量了一下两人距离,伸手就是一抓,狠狠拉住星隐的缰绳让它猛地一顿脚步,而后自己纵身一跃,抱过李忘生就从一旁翻下了马去。

        身子砸在雪地上时,谢云流心中暗自庆幸华山这终年不化的积雪也算是积了一回德,但这落地的冲劲马上就把两人甩得飞远,谢云流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心中默念坐忘心法减缓冲击力,手还不忘托在李忘生的后脑避免他受伤。怀中小人也仿佛被吓坏了一样,紧紧抓着自己的前襟愣是半句话说不出来,甚至连一点哭声都没有。

        他一度怀疑他师弟吓晕了过去。

        两人滚了不知多远,直到滑开了一段距离后才停了下来,谢云流这才失力般松开了手,大字躺在了雪地上直喘气,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而之前被他抱在怀里的小人这才慢慢回笼了意识,浑身颤抖地伸手去探自己的鼻息,这个动作倒是让谢云流轻笑出声了。不想他方一笑,那个小人就突然像初生婴儿般放声大哭了起来。

        “……师弟……你不要哭呀……我没事……我们都没事……”

        一口气提不上来,谢云流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但只要他还在说话,李忘生的状态似乎就会好一些。流云通人性,早就领着星隐就往回踱来,见谢云流还躺在雪地上,便低头去蹭他的脸,蹭完还伸舌头舔了起来,谢云流又气又想笑,只得勉强支起一只手去拍流云。李忘生哭了一阵,看到谢云流伸了手,也赶忙去接他的手,也不说话,就是拉着继续哭。

        谢云流第一次感觉到带小孩的无力感。然后马上又转念一想,这是他这个年纪该体会到的感觉吗?不对吧?

        “师弟,我真没事,就是没力气了,你让我躺躺。”

        这话一出,李忘生才算真的放下心来。他收起了哭声,用袖子狠狠地擦着眼睛,随后别开头去,满脸都是不知道哭红的还是羞红的潮红,喃喃道:“都是忘生的错,是忘生害了师兄,忘生愚钝,给师兄添麻烦了。”

        “也是师兄不好,这才第一天,该是让你先试着走走看,等适应了再练习跑起来。罢了,如今你我都没事,也算是好事。”

        “忘生……忘生不想学了……”

        “这怎么可以!”谢云流一口回绝了他师弟想要退师的请求,他之前答应过他的,虽然他师弟没有承认这件事情,但他谢云流自己已经答应自己了,定要教会他骑马的,是断然不会让他半途而废的,“师弟你想啊,虽说师父教我们的轻功平日里赶路也够用了,但是万一日后要下山远游,骑马是必须学会的技能。”

        谢云流说得铿锵有力,有理有据,李忘生方才也只是一时胆怯,听师兄这么说了,也不好再生退却之意,便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答应谢云流定会好好修行。

        然而安抚好了李忘生,师父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吕岩眼见着自己的大徒弟浑身是伤被满脸泪痕的二徒弟扶着回来,仔细问过后得知了来龙去脉,气得恨不得折了拂尘就要抽谢云流,但转念一想这混小子也落了一身伤,硬是停住了管教的手,这下好了,这人是打也不成,不打也不成。最后吕岩双眼一闭,索性丢下一句“臭小子先安心养伤!养完给我去论剑峰上跪上三日!”便走了。

        谢云流听着这罚得还不算重,待师父走后复又嬉皮笑脸地对着李忘生说道:“师弟,你看师父也没有生气,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见李忘生只是皱着眉头半句话不肯说,便又追了一句:“你若真良心上过不去,我罚跪的时候你来看我就好了。”

        这下李忘生白着脸咬了咬唇,才慢慢说道:“师兄,师父说了,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许去看望你。”

        “那你可以偷偷来,我不会告诉师父的。”

        李忘生眸光沉沉,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攒着自己的衣角,垂下了眼眸。

        谢云流到底是从小顽劣到大,身子骨养了两三日便全好了,当然这也和李忘生这几□□不解带守在榻前,让他好生享受了一次被人端茶送水喂饭喂到嘴边的滋味。只是这滋味还没享受几天,就被吕岩从榻上赶到论剑峰上罚跪去了。

        其实谢云流心里知道他们的师父最是心软,待他二人更是亲如己出,所谓的罚跪也不过是让他好好修习坐忘心法罢了。他左右领罚无事,便静下心来好生将坐忘心法在这三天里运转了好几个大周天,一时间竟有了不少领悟。

        只是这三天里李忘生从未来看过他让他有些不满。

        直到罚跪的最后一天,李忘生才抱着什么悠悠踩着轻功落在自己面前,将抱着的东西往他怀里一送,落了手才发现是个暖手炉。被李忘生一路上小心护着,又贴身带着,此刻似乎还染上了李忘生身上的淡淡檀香,谢云流歪着头笑道:“师弟总算舍得来看我了,你还真是个呆子,师父说不让来你还真不来呀。”

        “……不是忘生有意不来看师兄的,这都是忘生的错。”李忘生一副认死理的模样,身子站得板正,“所以忘生也向师父领了罚,养到今日才能下床,这才——”“李忘生,你是疯了吗!”

        这已经不是能用言语形容的心情,谢云流几乎是猛地跳起扯过李忘生的领口,手中的暖手炉落在了地上,又被他踢到滚了几下埋得更深了,谢云流想着自己此刻的表情许是很骇人,但这远远没有他刚刚听到的话来得骇人。

        “师父他怎么舍得打你?你怎么能开这个口?你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硬朗么?明明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还担心我是不是死了,此刻那你怎么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受不了!”

        “都是忘生的错,还连累师兄受罚,忘生实在是……难以自处。”

        李忘生不敢看谢云流,目光逃了半天,最后只得落在那被遗忘在雪地里的暖手炉上。许久,李忘生感觉到谢云流松开了手,眼角余光瞥见他面色生冷,分辨不出是怒是悲,甚至李忘生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的师兄对自己很失望。

        双手不自觉地握拳,又松开,最后只是弯下身来,捡起了那个暖手炉。

        果然已经冷透了。无论是什么东西,没有被一直用心捧着,用身体暖着,放在华山这天寒地冻四季落雪的苦寒之地,都是要冷掉的。

        无论是这个暖手炉,还是人心。

        可还没等李忘生自厌心起,忽然肩头一重,抬头却见谢云流将整个身子压到他身上,双手还顺势搂过他的肩,把头埋在自己的颈窝里,闷声说道:“师兄我跪久了,累,要师弟撑着才行。”李忘生怔怔地被他这么搂在怀里,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手中那个暖手炉也在两人的体温包裹下,渐渐恢复了些许温暖。

        被这寒雪冰冻的,到底是谁的心?李忘生又想起了自己之前所思。

        肯定不是他师兄如今这颗心。李忘生没由来地这么想着。

        最后在他半耍赖半坚持下,他的师弟只得牵着他的手一步步从论剑峰往回走。

        他第一次跟在他师弟身后半步距离,这是他师弟以往始终克己的本分,他也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着眼前这个人。

        那么幼小,又那么高大。那么脆弱,又那么坚强。那么温柔,又那么……残忍。

        脸上一寒,抬头望去,原是这雪复又纷纷落下了,落了他和他师弟满身满头,一念起,又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了。不得琢磨,不得深思,甚至……不敢推演。但他随心而动惯了,话语脱口而出时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师弟,你听闻过这么一句话吗?”

        前方的那人半侧身看过来,眸光沉静乖巧,在等他继续说。

        但他终是没有开口。

        「霜雪满肩头,亦可作白头」。

        他在想这件事情。但他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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