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漪给她发了个“好，麻烦了。”
事情刚爆出来。就被推上了热门，风口浪尖之际，原定在今天播出的一期综艺也没有播出。
导演第一时间就联系了明漪。哪怕他吭哧吭哧的，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但明漪心里也清楚。
当初邀请她，是因为她有热度，而且是受人追捧，会给节目带来正面的影响，扩大导演的知名度。
现在，她人人喊打，导演是个新导演，对这个圈子尚还保存着一丝本心，又不想走黑红的路线。
观众是大爷，动不得，自然得从她这边入手。
明漪听着手机那头跟她分析利弊的声音，时不时地附和几句，最后，她道：
“我明白，节目当然不能一直停下去，把我剪掉还是怎么样，你们按着最受益的处理方式来就行。”
挂掉电话，明漪讪讪道，“我惹得一些破事儿，见笑了。”
“没什么见笑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于茗不甚在意地一笑。
“对了，我之前跟你说的是真的。抄袭这件事儿，有人抛了个苗头，就有人跟着捕风捉影，要是一直忍着，就更蹬鼻子上脸了。”
“知道了，但这种事怎么做都是错，我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去提出诉讼，有人也会觉得我恶人先告状。”
“都是错的话，就按着自己开心的来。”
明漪赞同她这话，笑了，“行，我知道。——你今天怎么想着约我出来了？带我出来散散心？”
“一半一半。主要是她家的西湖醋鱼，我之前听朋友安利过，说是味道相当可以，就打算跟你过来尝尝。”
聊天之前点了菜。
这家专以做浙菜出了名，明漪点了道干炸响铃，加上于茗点的东坡肉和青菜，两个人也就够吃了。
“好啊。”
明漪也不是很喜欢吃鱼，但因为对眼睛有好处，所以隔三差五也会想起来吃一次。
徐映管她这种间接性想起来要保护眼睛的行为叫做选择性恢复记忆。
过了几天，网上爆出了明漪的家庭住址，只是这一步，就有许多人去小区门口闹。
自从郭春莲闹过一次之后，物业就加强了保安，至少是没扰到邻居。
明漪的邻居是一个四十多的女教师，性格很好。
看到门口情况不对，问了下保安，就在微信里告诉了她。
明漪收到信息的时候，心里像是有好多针扎了一样，不疼，但发麻，又叫人不舒服。
明明一个说过几次话的陌生人都能不吝啬地施予善意，而她只想要郭春莲放过她，这很难吗？
她突然想到一句话，很适合形容她跟郭春莲的这段母女关系。
——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她道谢，然后继续收拾行李。
徐映也不怎么看手机，那天结束了一上午的门诊，正好赶上午饭的时间，听到几个护士在小声议论着明漪这事儿。
因为知道徐映和明漪是情侣关系，所以吃瓜的同时，也没敢太放肆，他只隐隐约约听到了“青潭”的名字。
徐映之前托同事孙朝点了个外卖。
孙朝进来的时候，徐映正在拿手机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瞥了眼徐映的手机屏幕，很意外地看到一张粉嫩嫩的图片。
孙朝眨眨眼。
又盯了几秒，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徐映侧头，“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关注娱乐新闻了？”
“不关注。”徐映笑了一下，“但漪漪的工作是这方面的。”
得，他就多余问。
孙朝艳羡地看了他几眼，然后拿了个垫板，把外卖放到上面，推给他，自己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着外卖盒吃。
咽下牛肉面的那一刻，孙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目光掠过墙上的时钟，道：“是你女朋友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徐映放下手机，打开外卖盒子，“问题不大，我们可以解决。”
“话说你跟你女朋友也有个四五年了吧，还没见过家长？”
闻言，徐映动作一顿。
“……”
见他沉默，孙朝惊了：“不是吧，你打算一直吊着人家？”
徐映抬眼，“没有。”
他没说是因为明漪恐婚。
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女性说出这个词，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她矫情。或许有细心的，会去想是不是她过去的一些经历导致的。
但旧事重提，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徐映下班的时间早，之前也跟明漪提过暂时搬来一起住，明漪同意了。
徐映的房子离医院很近，倒是离郊区挺远的，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小时起步。
回了家，明漪躺在他怀里，身上是软乎乎的小毯子，连续绷了好几天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她闭上眼，脑子昏昏沉沉的，耳朵虽然上了药，但也没止疼，怎么躺着都不得劲，脖子更是酸得不行。
好不容易有了困意，明漪也就任着它去，不多时，她就被这逐渐浓郁的困倦拉去了梦境。
梦里，是个很朴素的小饭馆，泛黄的墙上贴着菜单，价格上面前前后后粘了好几张纸。
明漪很淡地扫了一眼。
最便宜的是一份素水饺，14。
那时候的她面孔青涩，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袖口处洗得泛白，坐在角落里，神情很冷。
面前坐着郭春莲和明吉两个人，明漪没管，饺子上来之后就闷头吃。
郭春莲犹犹豫豫的，像是觉得极不体面，后又招呼老板娘，让做了两个热菜。
她吃得有点急，一口气没上来，硬是呛着了，郭春莲招呼着明吉去给她买瓶水，明漪没用，拿了几张纸巾就往外走。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冰凉的雪粒子落到她的眉睫上，窜进她的衣领里，冷了个透心凉。
大过年的，哪有小卖店开着门？
明漪也不着急回去，沿着街道往前走，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家，她进去拿了卷纸，准备掏手机付款的时候，才发现没带手机。
没办法，又往回走。
可回去的时候，郭春莲和明吉早就没了身影，老板娘憋了一肚子的气，强忍着没冲她发出来。
明漪拿了手机准备扫码，打开微信的那一刻，弹出来的却是一份转账记录。
20万。
是她卖掉了第一本小说影视版权的全部费用。
就那么轻易地被转走。
连带着她对未来的希望。
明漪想不清当时是哪里来的一股勇气，直接报了警。
案子最后的结果出来，郭春莲被处以五年的有期徒刑，明吉作为从犯，判了两年，罚金另算。
明漪不知道她该不该开心。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终于可以解脱几年了。
那年，明漪17岁，正准备报志愿。
……
醒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上，门外传来油烟机的动静。
她莫名有点想哭，鼻子很酸，泪水“吧嗒”一声就往下落。
实际上，本来耳朵就疼，听东西都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纱，听不真切，这么一哭起来，疼痛感像是翻了个番。
徐映在厨房听到声音，推门进来，问道：“怎么了，漪漪，做噩梦了吗？”
“……耳朵疼。”
“抹药了吗？”徐映知道她这个老毛病，但也只限于她自己轻描淡写的一句吐槽。
“抹了。”明漪自己缓了会儿，情绪逐渐稳定。
她其实很不愿意让徐映见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但想想，除了他，也没什么人可以依靠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说：“徐映，报警吧。”
同样的伎俩不能玩第二次。
而她，也不能次次都让郭春莲踩到底线。
明漪抬头往窗外看。
道旁是两排魁梧的松柏，投下摇曳的树荫，小区内的绿化带以桂花树为主，墨绿色中点缀着的亮黄，叫人看了，心生欢喜。
“好。”
徐映坐在她身边，把她拥入怀里，力道不大，只像是安慰，明漪回抱住他，头埋进他的颈窝。
空荡的房间，响起的只是她很压抑的抽泣声。
徐映很细心地避开她的耳朵以及左半张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还没等说话，就听到明漪道：
“徐映，好想快点和你结婚啊。”
她不是一个喜欢煽情的人，也不擅长去应对各种突发事情，很累，真的很累。
所以哪怕她再怎么懂事的早，再怎么学着去独当一面，可心里总会是想要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的。
明漪才二十三，是一个介于大学校园和成熟女性间的年龄。
没有那么勇敢冲动，也没有那么权衡利弊。
她只想要一个很简简单单的恋爱，婚姻，或许以后还会有个小孩子。
虽然会调皮捣蛋，但如果好好教育，也会变得懂事听话。
明漪怀疑这是网文作者的这个身份给她那颗不太坚定的心带来的一重福利。
——因为文字描写了太多幸福的瞬间，连带着她整颗心，都对所谓的幸福产生了幻想。
徐映极轻地笑了一下，他眼睑垂下，很认真地贴在她右耳边，“漪漪，这件事处理好之后，过年回我家吧。”
明漪从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就很明确地跟他讲过家里的情况。
徐映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情景，她平静得就像是一个旁观者，陈述着不属于她的事实。
她说：“徐映，我家里条件不好，母亲父亲都有前科，而且我爸有吸毒史，你一开始不了解，觉得喜欢我，我可以理解。”
“但我明明白白地跟你讲，我这种人，跟你的差距太大了，我不会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你跟我在一起，也一定会被人说闲话。”
“如果你考虑好了，我们就谈，如果没有考虑好，我们可以恢复到以前的普通同学关系，我不会觉得有什么。”
“比起我自己，我更希望你想清楚点，你家境好，学习好，将来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医生，没必要因为我，人生履历上有这么个污点。”
徐映当时要说不震惊，无疑是虚伪的。
明漪当时不太会化妆，大多时候都是素颜，再加上在专业方面的优秀表现，本科才读两年，名字就和校花的头衔一起响遍了全校。
徐映当时还不怎么注意她，只是逢年过节总能从他叔口里听到她的名字，说她聪明勤奋，懂事乖巧之类的。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两个人又接触了好几次。
徐映被她在专业上的认真以及演讲时的自信而吸引，逐渐沦陷。
那天是周一，徐映足足考虑到周五，上午的课结束了，才去找的明漪。
明漪刚下课，一个人走在路边，她身形很高，又因为不怎么喜欢笑的缘故，被人冠上了高冷孤傲的高帽。
他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明漪，我考虑好了。”空气里的炎热被清风吹散掉，他对上了她的眼眸，“我们在一起吧。”
事情发酵地厉害，不过抄袭的事儿倒还好。
毕竟，就凭她早期那股子叛逆劲儿，以及好好的恋爱文不写，去写悬疑恐怖文的勇气。
别是在当时，就放到今天，也是堪称独树一帜的存在。
但网络嘛，最不缺的就是颠倒黑白的能力。
哪怕没有调色盘，总有一些热心的网友，抠也能抠出来几个句子和其他文相比，然后骂她。
这场纷争闹到了九月中旬，明漪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
明漪合同还有将近两年才到期，这事儿又闹得凶，编辑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怎么回事。
她没说太多，只是说了最后会通过司法途径解决。
编辑没了话，凭着多年的经验，叮嘱了她几句，“别先发微博说。要做什么，该怎么做，都先跟律师协调好。”
明漪应下。
手机那头，编辑摸了摸少得可怜的头发，自己揉了揉太阳穴，熟练地切换到小号，去微博上反节奏。
【非要我把青潭抄袭的证据甩到你脸上吗：真搞不明白，像青潭这种抄袭的人有什么好洗的？】
编辑搁她的发言下回复：
姐妹，我看了调色盘，实话说，做的真不行，《千尾》发布时间比《温言珠》晚一个多月，这条直接否定。
青潭是最早一批作者，神仙打架那个时候都没爆出来她抄袭，现在倒是瞎整了？
与其盯着她抄袭，不如去盯着赡养费这块，没准儿还能吃到瓜。
之后又沿着这一栋楼回复了几个人，凭借着高超的语言回怼技术，编辑成功把人得罪全了。
临下微博的之前，她收到了两条回复。
【非要我把青潭抄袭的证据甩到你脸上吗：有什么不信的，把别人的句子盗过来赚钱，那么心安理得吗？等着，我这就去整调色盘，青潭这次绝对糊穿地球！】
【盛世小白花：姐妹，你是不是上次喜欢er的那个人？是不是上上次喜欢st的那个人？怎么追一个人，塌一次房？】
好家伙，杀人又诛心。
er，鹿尔，st，溯恬，都是她带的作者。
编辑累了，无奈地退下了微博。
反观明漪那边，郭春莲由于散布虚假消息从而对明漪的名誉权产生很大的影响，再加上散布明漪的个人居住地址，已经被警方逮捕。
第二次进入遂宁市公安局。
徐映陪着明漪坐在厅里的椅子上，等了没有多长时间，审问的警察就从办案区里走出来。
他说了一堆话，明漪就记住了一句：
审问中，郭春莲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
明漪一怔。
警察很快因为别的事情走开，之后的一些事情上的处理，都是徐映去配合，除非要求签字，一般不会叫她。
应该是十多分钟之后，徐映走过来，顺带着递了瓶水：“漪漪，都处理好了。”
明漪长睫垂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
现在将近晚上十点，遂宁有着丰富的夜生活，同样的，派出所也有着同样丰富的人。
醉汉酒鬼，意识不清的，大把人在，明漪不喜欢吵嚷的气氛，徐映打算先带她回家。
上了车，明漪坐在副驾驶。她很累，就连耳朵的疼都能忍下去。
狭窄的空间，她冷淡又无力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楚。
她说：“一个连坐牢都不怕的人，我又能怎么做呢？”
明漪不相信郭春莲会那么老实地交代。
说白了，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不管做什么，都会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她爱明照和明吉吗？
爱。
但前提是，这份爱不能损害她的利益，不能动她的钱。所以在明知道第三胎是个女孩儿的时候，也选择生下来。
因为郭春莲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明漪是那两个哥哥的牺牲品。
她真的很迷茫。
之前说“结婚”的时候，虽然有脆弱心理在作祟，但最主要的是她觉得手里几乎没有实实在在能把握住的东西。
而他。
是唯一一个能陪在她身边的人了。
徐映没有回答。他很清楚明漪的性子，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不能穿破时空去跟年幼的明漪讲，“漪漪，你的反抗没有错，你该保护你自己的。”
现在，对于心智都成熟了的她，再讲一些安慰的话，她也听不进去，反而会觉得烦。
她话音落下，车内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寂静当中，徐映甚至觉得都能听清她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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