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天色渐暗，你站在竹筏上朝着远处的水面看去，只觉得大自然的造物能力简直是了不起。

        许是两岸青山遮挡的关系，这里的湖水无风无浪，平静似光滑镜面。

        最神奇的是，在晚霞和繁星的映衬下，波光潋滟的湖面居然呈现出了一半是灿烂夺目的霞光万道，一半是幽深苍茫的暗蓝夜色。

        而你和张良先生的竹筏就恰好停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美景中间，如同误入了两幅水墨丹青的仙人一般。

        不一会儿，苍蓝的天空完全暗了下来，你望着已是满天繁星的夜空，只觉得时间过得真的得太快了。

        “这种景色早晨也可以看见，楚姑娘若是喜欢，明天也可以随在下来。”

        张良看出了你的遗憾，一面持着竹篙往下游而去，一面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回头望着他，脚下晃晃悠悠的，好似你的心也跟着飘飘荡荡，不由得笑道：

        “真的？那我以后可就天天早上……跟着张良先生咯？”

        张良闻言，嘴角微微起了点弧度，看向你的眼神似笑非笑，声音清朗：

        “嗯，自然可以……”

        说这句话时，一缕微风正好拂过湖面，张良额头两侧的青丝被轻轻带起，迷了你的眼睛，只觉得心都被丝丝缕缕地缠绕了起来。

        而两岸的蒹葭也随风飘扬，白絮飞舞着撒向湖面。如此良辰美景，你不由得想起那句有名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来，只是用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

        你盯着繁星想了想，换了个句子，故意随着水波荡漾的响动和声细语：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一段唱完，额头上就挨了一个不轻不重的栗子，你将疼的地方揉了揉，只见面前的张良收了竹篙皱着眉，斥道：

        “胡闹。”

        你仍是眉眼弯弯的将他望着，虽然说的话是训斥的意思，可面前人的眉眼里落满了笑意，又怎么会真和你生气呢？

        “张良先生的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良人，我才没有胡说。”

        也许是夜色醉了人，也或是他的纵容态度，给了你第一次打了个直球的机会，虽然这直球唯实不怎么直。

        意料之中的，张良只笑着摇了摇头，无奈的说了句：“你呀！”

        得，直球失败。

        你低笑了两声，还是要迂回的来，道：“先生不喜欢，那我换一首。”

        水波荡漾的声响再次浮现在你的耳侧，你敛了裙子坐了下来，随着荡荡悠悠的竹筏，轻轻低喃：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这是你以前途经新郑城时恰巧听到的曲子，调子朗朗上口，你那时很容易的就记了下来。

        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你身侧也多了一个落难的张良先生。

        耳侧传来竹子碰撞的声响，你侧身向后望去，张良已经将长长的竹篙束在了筏子一旁，接着，令你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他往你这里走了两步，也如同你刚才那般坐了下来。

        背上陡然传来一缕温热，源源不断的传到了你的心里。你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只手摸到腿下，用力地掐了掐，才故作镇定的抬起头，目视着前方闪烁不停的荧光。

        “楚姑娘……怎么不唱了？嗯？”

        和你背靠背坐在竹筏上的张良先生笑意盈盈，也不待你回答，顺着你刚才未完的调子和了下去：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

        故国还未破碎之时，身为相国公子的张良其实并未有多少机会出去游山玩水，大部分的时间都交给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

        大概唯一算得上清闲的时光，便是韩非回国之后的那段时间。

        他被那位紫衣华服的浪荡公子拉着流连花丛，醉生梦死，连带着祖父担心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听到这首曲子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被韩非诓骗着来到新郑郊外的洧河边，正逢上巳节，河边也因此聚满了来游春的男男女女。

        本就想看他手足无措的九公子，更是故意引来了好几位小姑娘，围在他身边。才十几岁的他哪里应付得了姑娘家的纠缠，当即便要离开这个地方。

        偏生在这时，岸边的公子佳人们已经唱起了歌来，他虽没有经历过这些，却也知道接下来便要拉人幕天席地的行周公之礼了。

        于是连忙摆脱了周围小姑娘的纠缠，身后韩九公子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他假装着没听到，走入了一侧的密林里，打算抄个近路回去。

        蓦地，一阵歌声自密林深处传来，他不由得皱了眉，自是心知，此为姑娘吸引人前去幽会的计策，便远远地绕开了声音发散的地方，朝着相反的另一处踱去。

        这一绕就又回到了离河岸不远的草丛边，他自然不愿再遭韩非的调侃，只沿着半人高的芦苇荡边缓慢的走着。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阿翁，正撑着船桨坐在船头上听着前方传来的嬉笑声，听的尽兴还跟着一起起哄唱了起来，念叨着的诗歌正是这首《溱洧》。

        调子还是古老的郑卫之音，虽在某些古板的贵族眼里是上不得台面的靡靡之乐，但因为曲调婉转优美，倒是颇受年轻人的喜爱。

        一曲唱罢，他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位老翁的面前，回味着刚才的调子，良久才听见面前人的调笑声：

        “这位俊俏的后生，今儿是三月三，怎么一个人来了这河边啊？你的心上人呢？哈哈哈哈哈哈……”

        他亦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神色窘然，只得道了一句：“让老前辈见笑了。”

        老人这才放过了他，缕缕下巴雪白的胡须，笑着打量了他几眼，说了句：“不错不错，如今像你这般懂礼貌的后生可不多咯！”

        得了这样的夸赞，他少不得又是一礼。起身后转头正要往内城的方向去时，那名衣衫陈旧的船翁又朗声叫住了他。

        他疑惑的回头，只见老人一脸笑眯眯地支着身子看着他，高深莫测地指着城外的西北方向，道：

        “老朽既受了你一礼，少不得指点你一番。这样吧，一刻前我啊，给一位自楚地来的黄衣小女娃指了路，那小女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模样倒是水灵灵的。她现在应当还未走远，观你们的面相倒也般配，就便宜你小子了！”

        那时年少的他顿时大窘，偏偏老人说完又放声大笑了起来。实在不知如何回答的他，第一次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河边，之后好一阵都没去过城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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