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忆深渊
邱静邈没有食言，放学后他背上书包，和老师说完再见后是第一个冲出幼儿园的。
管家爷爷一路上车开得不算慢，终于等车转过别墅前的路口拐角，邱静邈一下就看见了蹲坐在家门口，眼巴巴望着这边的段彦。
小孩的身边竖着一把遮阳伞，但下午地面上反射的高温，还是把他的脸晒得红彤彤的。
车刚停稳，还没等管家下车帮邱静邈开门，小少爷就先行自己开了车门跳了出去，书包也没顾得上拿。
“我回来啦！”
还带着幼儿园小黄帽的邱静邈飞快迈开小短腿，张开怀抱朝门口跑去，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回来，原本门口坐着的孤寂小孩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活力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就要站起来朝邱静邈跑去。
然而下一秒，小少爷满怀激动的心突然一惊，他看见门口站起来要来迎接他的小孩身子开始摇晃，在挣扎着往前迈开一步后就直直地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摔个脸着地。
“毛毛！”
邱静邈忍不住尖叫一声，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门内正准备着下午茶的夏姨听见外面的动静，正好出来查看情况，看到在门口等了一天怎么劝也不听的小孩直直往地面倒去，夏姨连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段彦给拉了回来。
“夏姨，毛毛他这是怎么了啊，他是不是生病了？”
看到夏姨好险把即将扑地的人给拽了回来，邱静邈赶忙跑过来，但是看到被人抱在怀里皱着眉头眼睛紧闭，好像十分难受的段彦，邱静邈心中半悬着的石头不落反升，结结实实地堵着小少爷的嗓子眼。
管家停好车也赶了过来，他看到脸颊通红，只余最后一丝意识的人，判断出应该是中暑的迹象。
伸手摸摸小孩滚烫的额头，又注意到他干燥起皮此时已经有点泛白的嘴唇，管家迅速从夏姨怀里接过小孩，把人抱进凉快一些的室内。
夏姨也很快端来水杯，喂着虚弱的段彦小口小口地喝下去。邱静邈摘下头上的小黄帽，当作一把小扇子，站在段彦身边给他扇着风。
“都是我不好，没拦住，让他就这么在外面等着。”
夏姨看着此时额发汗湿，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小孩，心里抑制不住的又愧疚又心疼。
“也不都怪你，他脾气太倔了。”
管家开口安慰，无奈地看着怀里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的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早上邱静邈上学后，管家就去了公司帮邱淮处理一些事情，家里就剩下夏姨和不听不说的段彦。
一开始，段彦坐在门口等着的时候夏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以为小孩坐一会等外头日头高了他自然就进来了。
可是段彦这一坐就坐到了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夏姨期间一连劝了好几次，坐在门口的人也没有理她。
这么坐下去也不是办法，怕小孩热出个好歹，夏姨拉着人的手把人带进来，这一次段彦倒没有动手，只是一旦夏姨转身去忙，他就立刻跑出去，在老地方坐下。
夏姨没有办法，再次把人拉进来后，反锁上门，但等她收拾完厨房出来，就心惊肉跳地看到小孩正踩着个椅子爬上窗台，试图从离地一米多的比他人还高的地方往下跳。
夏姨不敢再锁门了，只好打开门让人从门口走。等段彦重新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夏姨实在没办法，只能从储物间里翻出来一把足够大的遮阳伞，大门也不关，好让里面的凉气多少能吹到点守在门口的小孩。
不得不感叹，这孩子太能忍了，因为不放心，夏姨忙一会就会出去看看段彦的情况，但小孩脸上没有任何的不适感，除了有点出汗，从始至终都是一脸平淡，夏姨也就没想起来去探探他的体温，结果现在就出了事。
“这孩子，午饭也不肯吃，就喝一点水。”
听到夏姨说的，邱静邈也皱起了眉头，把扇子给管家，去卫生间拿了块毛巾浸湿拧干，放轻动作帮段彦擦干净脸上的汗，又擦了一遍脖颈和手心，尽量让段彦舒服一点。
管家起身把小孩放在了沙发上躺着，准备打个电话给家庭医生过来看看，虽然现在情况暂时是控制住了，但段彦毕竟还太小，还是让专业人士看看比较放心。
邱静邈蹲在沙发边，看着段彦已经舒展开一点的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小孩的眉心，想到他不省心的行为，担忧又有点生气地说。
“不是说好要乖乖听话吗？是不是很难受啊？”
“我说话算数，不会骗你的，答应了你，那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干嘛要一直等我呀，饭也不吃，现在好了吧！”
郁闷的小少爷一直嘟囔着，脑袋枕在手臂上趴在沙发边看着此时没有反应的人，他的视线飘来飘去，最终落在段彦像是两把翘起的小扇子似的睫毛上，看着它们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扑闪着，又浓又密。
盯了不知道多久，就在小少爷数睫毛快要数得眼花的时候，蝴蝶振翅的幅度变大了起来，扑腾几下后，那双闭了许久的眼睛总算睁了开来。
“毛毛？”
“毛毛你醒啦！？”
邱静邈支起脑袋凑近了看，一开始还以为看错了呢，没想到段彦是真的醒了。
刚从昏眠里挣脱出来，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的段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偏过头，急切地用还没有聚焦的视线向声音的方向看去，终于在外面强烈阳光的倒映下，他看清了此时背着光正守在自己身边的邱静邈。
邱静邈看到躺着的小孩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但他等了一会，听见小孩只是轻轻哼出了一声气音，随后又闭上了嘴。
不过段彦的眼睛越来越亮，本来垂在沙发边上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拽住了邱静邈的袖口，他满足地、轻轻摇了摇小少爷的手臂，像是特别高兴似的，露出了嘴角上边的小梨涡来。
你回来啦？
邱静邈清楚地从段彦的眼睛里读出这句话，本来有点郁闷的心情越发显露出来，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主动牵起段彦的手，对贴上来的人也没有露出笑脸，甚至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段彦看到小少爷严肃的表情，原本雀跃的心情逐渐不安起来，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可惜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刚坐起来就是一阵头晕目眩，拉着邱静邈的袖子就要往沙发下倒去。
好在这次邱静邈离得近，拦腰把人抱进怀里，又把人按平躺在沙发上。
“别动，过会王阿姨会过来给你看看。”
“你不乖，肯定要打针了。”
邱静邈故意吓唬着段彦，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打针。
为了防止小孩又想坐起来，邱静邈抱臂在他这边坐下，小少爷现在不是很开心，傲娇地背过身去，偶尔微微转头快速瞥小孩一眼，查看他的情况。
段彦执着地想要去看邱静邈的脸，他拽着小少爷的袖子，也不敢用力，就这么眼巴巴地盯着人看，配上苍白的脸色，着实可怜。
一旁小心守着的夏姨看着两个小孩的互动，虽然还是很心疼中了暑又不会说话的段彦，但看着人满心满眼地望着自家小少爷，她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夏姨心里甚至还有点自私地想，至少少爷有了个贴心的朋友，作为邱家的独生子，从小养在身边的心腹，长大了无疑会是个有力的助手。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对，但这一天下来，再结合上平时的表现，这个坐在门口等了少爷一整天的孩子，对邱静邈的感觉就像是一只黏人忠心又警惕性十足的幼犬，给主人蹭上自己的气味，龇着犬牙试图赶走一切将他们分开的人。
他的视觉，听觉，甚至嗅觉，一切都以小少爷为中心，只有小少爷可以支配他的一切情绪和活力。
等到幼犬长大，对所有或明或暗心存冒犯的人，那无疑会是一种无声的威慑力。
叹了口气，夏姨转身去厨房准备再端一杯水来，不过现在两人的关系好是好，就是段彦有点太依赖小少爷了，不过也是，现在他们还小，也许等长大点就好了。
这边，段彦看着一直不肯转头看自己一眼的人，心里越发焦躁，他完全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为什么邱静邈出去一趟，回来就不理自己了。
段彦落寞地垂下眸子，下意识地咬住下唇，视线从小少爷圆润的下巴滑过，落在小少爷洁白耳垂上的一颗小痣上。
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想要我了吗？
他也会像爸爸妈妈那样，不要自己了吗？
收紧牙关，段彦感觉浑身一阵发凉，一直被压抑在心底的痛苦回忆此时不由自主地接连浮现，他甚至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天早上，爸爸妈妈和往常一样出门，那天的天气很好，连绵下了许久的雨终于放晴，妈妈告诉他，她订好了今晚自己最喜欢的动画片电影的电影票，晚上她会和爸爸早点赶回来，陪着自己一起看。
他很开心，忍不住跳起来抱住爸爸，又亲了亲妈妈的脸颊，送爸爸妈妈出门后他满怀期待地乖乖在家等着，等着晚上妈妈帮他打扮好，爸爸开车带他们出门。
可是他等了好久好久，等到月亮都出来，电影也错过，从被食言的生气到爸爸妈妈久久不归的担忧，直到在朦胧睡意间，他听见楼下大门打开的声音，他立刻跑下楼，没有爸爸妈妈的身影，只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扬起局促的笑容，好像在犹豫着什么欲言又止，不断组织着措辞。
之后的记忆变得模糊又混乱，他开始在许多陌生的家庭里辗转，送他去的人说他们是他的亲戚，有叔叔，也有阿姨。他记得自己曾经在家里的聚会上见过他们，那是他们都笑得温和，夸奖他，可是他们现在看到他的表情却完全变了两样。
他们说他是扫把星，是小拖油瓶。
之后的记忆更加混乱，等到他再能清晰回忆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到了一个满是和他一样，没了爸爸妈妈的孩子的地方。
但他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的爸爸妈妈不会不要他的，可能爸爸妈妈只是一时找不到他，只要他乖乖地等在原地，爸爸妈妈就会找到他。
小小的一团躲在被子里，他这么告诉自己，每天都这么告诉自己。
那个地方总是充斥着哭泣和尖叫，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冷漠，所有人都像木头做成的木偶，哪怕沐浴在阳光里也没有活人的生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哭声和惊叫声慢慢被寂静取代，直到新的孩子被送来。
他不记得自己在那个地方呆了多久，直到有一天，老师叫他出去，说有人来接他，他满心欢喜地冲到门口，却发现来的是一个见过但算不上熟悉的身影，那人弯下腰，镜片后的眼睛盯着他的脸，虽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却让他下意识地感觉到不舒服。
“你好，我是你范叔叔，以后你就跟着我生活了。”
那是他不知道的是，迎接他的不是解脱，而是另一个深渊地狱。
狰狞的面孔在脑海里不断闪过，脖子上好像又传来了让他快要窒息的禁锢感，段彦拼命攥紧拳头，手指抠着掌心提醒自己，他现在已经逃出来了，不会有事了，不会有事了。
有人愿意收留他了，有人愿意保护他了。
冷汗直流，抑制不住的颤抖，邱静邈一转头就被段彦的这种情况吓了一跳，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段彦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下唇，刺目的鲜红顺着嘴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沙发上。
“松口！”
“毛毛你快松口呀！”
邱静邈一手按住段彦的肩，另一只手去掰他的下巴，可是闭着眼深深陷入回忆的小孩牙关咬得很紧，一时半会邱静邈也不太敢用力。
“醒醒，你醒醒！”
邱静邈急得凑在段彦的耳边大声喊道，看着人半睁着的幽深的眼睛，小少爷好像突然觉悟了什么，连忙把手塞进躺着的人的手里。
“我们和好了，我不生气了，你醒醒别吓我啊！”
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小少爷被吓出了哭腔，他趴在段彦的身上，耳朵枕在小孩的胸膛上。
单薄的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声传传进邱静邈的耳朵，他忍不住伤心地抽泣起来，好一会，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背，轻轻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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