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嗝。”
沙应玄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少爷那会还不是他高中时期那么讲究，他皱起眉：“我感觉我现在打嗝一股泡面味。”
霍轲尧仰天嘲笑：“你只要不打嗝一股榴莲味我都不嫌弃你。对了，还没问你，你上次回去邓溪怎么样？”
沙应玄翻书哗啦啦响：“还能怎么样，老办法，爱的教育，我今天得多喝热水润嗓子，晚上回去给我大哥讲睡前故事。”
他抬笔一指霍轲尧旁边的座位：“这大哥呢？都是一个星期的假他怎么还没回来，可以超天数的吗？那我今天也能不来不，我想回家睡觉，我实在不想听老周叭叭了，哎我怎么感觉咱俩请假一个星期老周又秃了？”
霍轲尧还来得及回答他，上课铃零零响，那会他们的物理老师还不是沙应玄最喜欢的邓老师，他百无聊赖地转转笔，随手在纸上划拉两下，桌箱里放一本不知道从谁那借的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着小说转着笔，一点不耽误，手里的自动铅笔是去年过生日洛西塔送给他的，好几千块一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霍轲尧看着沙应玄手里的铅笔，偷偷摸摸拿出手机给洛西塔发□□：怎么还不回来。
洛西塔没回，也许在忙？
反正出不了事，只要没有生命危险，都是小事，霍轲尧非常心大地把书都搬到桌子上垒成高高一座山，趴下准备睡觉。
他当然不担心洛西塔，他担心什么？他对洛西塔有充足的，绝对的信任，源于他对洛西塔充足的，绝对的爱。
哪个十五岁的少年要终日对着ppt、标书和管理报表过日子？然而好在成长的路上他从来不是一个人。
缘分从出生开始就定下，同年同月同日生，家世相近家里关系也不错，自然而然就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同步长大真是个很奇妙的概念。
小男孩的成长有什么，从牙牙学语到玉树临风，掉落的牙齿挺直的脊背，踢过的足球喝过的牛奶，墙边量身高的刻度，燥热的夏天和裹成小熊的冬天。
年复一年，一年又一年，分离最多只有外出旅行时，他俩那时坚信人生会永远那么走下去，身边永远是彼此，走同一条路，看同样风景。
每一天每一步每一个瞬间，他永远和他全世界第一好。
霍轲尧一点都没有多想，他舒舒服服地把脑袋埋在臂弯，十五岁，人生还长得很，心也大得很，中考很快就要到来，然而以他们的聪明，肯定会在这所学校的高中部继续念下去，一点也不需要担心。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夏天，热也确实热，风也确实吹，他在物理课上美滋滋地睡一觉，醒来依旧是一个美妙的白天。
少年们上课上了一个星期，洛西塔还是没回来，倒是能联系得上他人——但是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来，这人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当然，霍轲尧没在意，也不是他真的心大到漏风，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妈妈。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妈妈出了院，但到底还是身体不好，家里两个男人没日没夜地照顾，身子骨时好时坏。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霍轲尧坐在办公室吃着甜点写卷子，身边放了一摞摞的报表和……冰红茶。
他倒是挺忙，什么也不耽误，电脑屏幕分了个四宫格，看着ppt读着报表，跟沙应玄聊着□□还时刻关注最新一集的电视剧。
“滴滴滴。”
□□信息声音响，他从语文数学的战争里抬起头来，新鲜，洛西塔少爷本人给他发消息来了。
洛西塔问他在不在公司，有事去找他。
霍轲尧打字飞快：在在在！你直接上楼就行，我跟他们说了！
洛西塔回了个好，没多说什么。
霍轲尧快快乐乐非常喜庆地去收拾办公室——办公室里没少他制造的垃圾和遍地的零食，他美滋滋地哼着歌把办公室打扫了，然后坐在办公桌后等着洛西塔来。
这一等，就是差不多到了晚上。
霍轲尧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被一道惊雷给吓醒，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外面早早下起了大雨，天空泛着令人担忧的紫黑色。
这紫黑色一下把霍轲尧吓醒了，他看洛西塔还没来准备告诉他下雨了注意安全，刚拿起手机要打电话，门口就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明亮的灯光下，磨砂的玻璃门隐隐约约透出一个人影，他匆匆忙忙跑过去开门，洛西塔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水汽出现他面前，霍轲尧先抱了抱他：“好久不见。”
他把人领进办公室，人坐在待客的沙发上，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那会他们才十五岁，谁都还没修炼出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情绪外露，跟喜怒不形于色没半毛钱关系，洛西塔当然不是例外。
霍轲尧看他那小模样就心疼，忙不迭去休息室里拿了毛巾要给他擦头发，天可怜见，他头发最多最多湿了一点发梢，擦哪门子头发。
他连逗带哄，半天看见洛西塔一个笑脸，大少爷这才开了口：“我被家里人罚了……说是我做得不够好，嫌我笨，说我废物，所以我来找你取经来了。”
霍轲尧没多问，双胞胎之间都会有秘密，更何况这种让人心情不好的问题，但是既然问题提出来了，当然要解决他。
他把洛西塔拖到办公桌前拖到小黑板前拖到落地窗前，外面基本都熄了灯下了班，而楼外下着大雨打着雷，一栋楼里只有顶层亮着灯，像是海洋里漂泊的一座孤岛。
孤岛里的男孩们坐在一起，洛西塔不怎么插话，静静地听霍轲尧跟他讲这么久以来的心得体会，不惜去打电话骚扰沙应玄。
彼时玄哥还在给邓溪讲故事，打断一回两会小问题，打断多了臭沙应玄就烦了（邓溪也不高兴）他对着手机就是一顿喷，让他俩“小情侣自己动脑思考问题好吧？？再打骚扰电话下星期见面让你死教室里。”
霍轲尧把手机关机了。
闹腾了半天，他俩之间凝重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霍轲尧凑到洛西塔脸边，黏黏糊糊腻腻歪歪地问他：“吃泡面不？”
多年过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沙应玄的厨艺早已精进到了开水白菜的地步，霍轲尧还停留在煮泡面饿不死的阶段，当然，未来的事按下不提。办公室里电磁炉小煮锅也还是没扔。
霍轲尧去饮水机接了热水倒进小煮锅里，水翻腾的速度很快，他看了看人，往里加了两个面饼，然后把竹筷子分开架在两遍，盖上盖子，自己坐在椅子上扒火腿肠。
洛西塔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霍轲尧百无聊赖，想起个冷笑话，举着手里东西问他：“你知道金木水火土，谁腿最长吗？”
洛西塔摇摇头：“不知道。”
霍轲尧对他笑，眼睛跟月牙似的：“火！因为火腿肠！哈哈！”
他凑过头去看洛西塔：“怎么啦？不好笑吗？”
洛西塔顾左右而言他：“我饿了。”
霍轲尧急急忙忙地去切火腿肠。
霍总不讲究，说是切，就是拿着剪刀往里剪火腿肠，洛西塔看着火腿肠的长腿被他剪短，觉得挺可怜的。
放完火腿肠又打了俩鸡蛋，调料包在滚烫的水里化开，又点了一遍凉水再等上一小会，最后揭开盖子的那一瞬间，有异香在办公室里飘荡。
他和沙应玄那个星期吃泡面俩人都是忙到半夜饿疯了才想起来煮面，活像饿死鬼投胎在小煮锅里捞，捞多少吃多少，筷子翻飞活像打架。
这次吃面，霍轲尧给洛西塔多放了些，他自己少吃些，俩人捧着碗坐在沙发上，手边还一人放了杯水，伴着倾盆大雨一起吃面，滋味也很不错。
他们又聊了很多，聊了很久，洛西塔走之前和霍轲尧抱了抱，不同于刚见面时那个拥抱，这个拥抱很用力，也很久。
少年人多清瘦，下巴靠在肩上能咯得下巴疼，疼归疼，照放不误。
他们对周围人的调侃熟视无睹，对彼此的习惯烂熟于心，亲密亲昵永恒不变，十五年如一日，作彼此的支柱，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
猛烈的生长痛向他们袭来，接下来是他们人生中迎来剧变的一年，然而谁也没有察觉。只是在整栋楼唯一亮着灯的办公室前拥抱着，肋骨贴着肋骨，指骨碰着肩胛。
还在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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