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亭初遇
这厢，凤西灼从皇宫收来消息。
苏贵妃早就逃出皇宫不见踪影。
这下，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顿时又变得烦躁起来。
沉思片刻后，他立即命人封锁镇国寺，将所有人都叫到厅堂前，逐一辨别。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刚剃完头发的和尚脸上，面庞十分陌生，可他总觉得有些熟悉。
随后又又否定自己的想法，将那人放走了。
一番查看下来，还是不见苏贵妃的踪迹。凤西灼即刻下了一道口谕，命人封锁城门，一个月内不许任何人进出。
此时，天色未亮，骤雨初停，正是丑时三刻。
凤西灼按捺不住回宫的心情，正收拾马车准备连夜下山。
见状，云逸试探性的提醒道：“殿下，可要将颜家和温家的几位姑娘叫醒，一同下山？”
凤西灼毫不迟疑道：“无须多此一举，只需叮嘱好守城之人，见了她们的马车只管放行就是。”
就这样，凤西灼一行人匆匆离去。
翌日清晨，颜雪醒的最早。
她将晾干的衣服重新换回身上，那身灰突突的和尚服被她叠放整齐的放在睡过的床榻上。
在她醒后不久，颜慈也跟着醒来。
只是她那身衣服过脏了些，洗也洗不干净，裙角处还有些勾了丝，便索性扔了，扮作男子模样，穿着和尚服下山。
她们刚吃下早膳，一名小和尚便赶来告知他们，周澜和温绯绯已先行一步。
颜雪不禁抓住小和尚问道：“那太子殿下呢？”
小和尚答：“昨夜连夜下山去了，好像是因为宫里丢了一位要紧人。”
颜雪喃喃自语：“要紧人？”
谁会是殿下心中的要紧人呢……
颜慈没那心思关注太子的事，她心中琢磨离家出走是行不通了，她得换一种光明正大的方法远离颜府。
亘古云梯下几百米处，设有一座六角凉亭，亭外松柏林立，树干笔直的挺立在瑟瑟寒风中，不时还能听到丛林中传来鸟兽的空灵之声。
亭下坐着一位不染纤尘的公子哥，轻摇掌中玉骨扇，举止间贵气逼人。
亭外飞进一道黑影，躬身拜了他一下，遂开口道：“昨日刚得到消息，七皇子领兵八万，朝着东陵国进发，现已过了回鹤关。”
男子一袭白袍洒在地上，指骨分明的手上握着一本书，身子倚着凉亭里的栅栏，眸色氤氲中带着一丝狐狸般的妩媚：“公主府呢，有何动向？”
“府上新添了几个面首，已查明来历，均是些草原人，但模样生的如女子般俊俏。”
男子俊美的面庞浮上些微不可查的薄怒，很快，几乎是一闪而过的，那分薄怒消散于他琥珀色的瞳眸里。
黑影从衣襟处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沈姑娘叮嘱，务必亲自交给您。”
他拿过信件后并未及时打开，而是夹在书册里，神情慵懒的摆摆手，只见那道黑影迅如闪电般抽身离开。
此时此刻，天边乌云遮日，明朗的天气忽然变得阴沉起来，寒风卷起男子披散于肩的青丝，露出他那白皙修长的颈项。
雨滴稀沥沥的打下来，风声雨声吹得树林一片沙沙作响。
正往山下赶的颜慈又一次淋了雨，好不容易看到前方有座凉亭，正想去那躲雨来着，不知从哪蹿出来的人影，愣是将她拦在台阶上。
颜雪也被拦住了，气得双颊鼓起，眼见此处除了自家人外也无旁的人，她也不需要故意端着架子，便直接大声道：“凉亭设在这，就是为了给过路人遮风挡雨的，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好没道理！”
亭下男子顺着声音侧眼望过去，瞥见朦胧雨色中站着一位苗条身影，美艳艳如盛放的花朵，可那双圆溜溜的杏仁眼却透出一股子娇憨纯洁。
更让他感兴趣的是那女子身后穿着灰衣的少女，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盘于发顶，只用一根粗布绳绑着。
面容相较于黄衫女子而言，少了几分惊艳世人的美貌，却多了几分琢磨不透的神秘感。
身上竟然穿着和尚的衣服，好不新鲜。
只听灰衣姑娘道：“就是，这可是佛门脚下，你们如此嚣张欺凌弱小，就不怕佛祖动怒吗？”
颜慈最讨厌下雨，若非如此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不顾形象的开口骂人。
看着那两个如同泰山般蔚然不动的男人，她更是气上心头，眼看着雨滴越下越大，颜慈心一横上前一步倔强道：“让我进去，雨停了我就离开。”
两座大山依旧丝毫不动弹，只是将两条手臂烂在她前面，让她找不到缝隙钻进去，就在她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时候，只听一道润如春风般的声音传来：“萧山，不得无礼”
拦在颜慈前面的手臂恭敬的退开。
她循着那道充满磁性的男声望去。
眼眸在望见那一月白身影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定住了，她只觉得周遭一切都平静下来，风雨飘飘的声音、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风穿林而过的声音，统统不复存在。
在一片朦胧雨色中，有一翩翩公子，手执书卷，轻倚亭栏，侧目远眺。
他眼中的润润山河，成了颜慈豆蔻年华里，最惊艳的风景。
多年之后，颜慈回想起这幅画面，她的心脏仍旧会因为画面中白袍公子的一个呼吸，而强烈的跳动着。
她此时此刻才透彻体会到，原来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清隽雅致，朗朗如日月入怀，岩岩若孤松独立，美好得只能远远观望，仿佛多靠近一寸都是对他的亵渎。
“姑娘？”
那清润中夹杂着几分儒雅的声音传入颜慈的耳中，颜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举，轻咳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之情。
相比较她的窘迫和无所适从，颜雪的反应要显得更为寻常自然。仿佛眼前美的不可方休的男子只是寻常人罢了。
只见她落落大方的与男子攀谈起来：“我叫颜雪，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
男子合起书卷，将身子转向颜雪：“在下君尧年。”
颜慈觉得这时候还是不出声为好，她拉着洛香坐在颜雪身后。
见状，颜雪立即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叫颜慈，慈悲的慈。”
君尧年礼貌的朝她点了点头，随后又望向颜雪，淡淡一笑道：“令祖父可是威震四海的颜定天，颜大都督？”
颜定天位列三公之首，曾被先皇加封为六洲大都督，手中掌管着近百万的军队。
哀帝登基后为了拉拢颜定天，直接加封他为国公爷，实打实的皇室之人。
但如今的颜定天已是花甲之年，在沧州一代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那百万军队早就被拆得七零八散的分布于南诏各州城里。
若不是没有强大的军队加身，颜齐也不至于有名无实，做了一个闲散的巡城侯爷。
皇帝出个门还得拉着他护驾。
颜慈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号厉害人物，但是她从未见过颜定天。
每次温冬韵领着颜雪颜齐回沧州给颜定天拜年时，她都是独自一人留守家中，据她大伯母所言，颜定天不待见她，觉得她是天煞孤星，克死人的命。
所以颜慈对这位祖父真是一无所知，要不是君尧年提起，她都快忘了颜家还有这么一位大人物。
淡闻颜雪点头回道：“正是，不过祖父年事已高，可不敌早年般的盖世英勇。若他知道有公子这般青年才俊的敬慕，想必心底也是十分高兴的。”
君尧年是个谦逊有礼的人，只听他谦虚道：“在下不过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不敢称青年才俊。”
颜慈丝毫没像往常般走神，而是全神贯注的聆听两人的对话，希望能从中插一句嘴，刷一刷存在感。
奈何呀奈何，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更本没给旁人插嘴的余地。
在几次尝试插嘴失败后，她长叹一口气，望向亭外阴沉的雨天，郁闷道：“洛香，雨什么时候能停。”
许是她没注意控制音量，又或许是亭子太小，她的声音传至颜雪和君尧年耳中。
两人均是一愣。
君尧年从容不迫道：“姑娘可是呆得不耐烦了？”
她可不敢说自己不耐烦，见君尧年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盯着自己，她不由得有些心跳加速，矢口否认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呢，她环顾四周，大脑飞速运转着，看到站在外头淋雨的两个男人，忙指着那方向，脱口而出道：“担心他们雨淋久了，会染上风寒，如若不甚传染给公子，可就不好了。”
就在她为自己这番反应迅速的说辞而感到骄傲时，君尧年竟眉开眼笑道：“姑娘是在担心我吗？”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她没说什么，而是笑着移开眼睛，在君尧年看不到的地方，神色暗喜。
君尧年嘴角噙着的笑意愈发悠远深刻，如同发酵的佳酿，在流淌的雨地上历久弥香。
最终，亭外站着的萧山和无心被他唤了进来。
无心虽也是个面瘫男，但不似萧山般不识礼数。他进到凉亭后，对着颜慈的方向鞠了一躬，这让颜慈有些慌乱起来。
只听无心开口道：“多谢姑娘。”
她扭过头挤出八个字，好给人家一个台阶下，不然晾着别人多不礼貌。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洛香神色认真的望着她，小声道：“小姐，你脸怎么红了？”
颜雪扭身转向她，伸手试探着她额头的体温，感受着这异于常人的温度，颜雪诧异道：“四妹妹，你生病了。”
她也是一惊，忙将手背搭在额头上，果然是发烧了。
君尧年闻言抬头道：“在下略通医术，姑娘若不介意，不如让我替姑娘诊治一番。”
她故作犹豫点点头问：“如何诊治？”
君尧年来到她身侧，和她仅隔着一臂的距离，凑近了看才发现君尧年不仅皮肤细腻得不似男子，就连嘴唇的形状都和寻常男子有着天壤之别。
下唇长着两个驼峰，中间一条不深不浅的沟壑，上唇看似丰盈，可说话时又会变成薄唇状。
好看极了，也性感极了。
唇色天然的朱红水润，和他深邃狭长的狐狸眼交相呼应，放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蛋上，活脱脱的勾人状。
可那一身矜贵优雅的气质，又让人不敢得罪，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便会命丧黄泉。
君尧年的声音传来：“请姑娘抬起手。”
她照着君尧年的话，将袖口挽至胳膊肘，露出洁白光滑的肌肤。一个翠玉做成的扇子放到她的手腕之下，支撑着她，一张帕子覆着她的脉搏。
君尧年那双葱白的手指搭在帕子上。
刹那间，时间仿佛停止般，她垂着眼帘，盯着那双指骨分明的手指，感受着自君尧年身上传来的体温。
鼻息间传来若有若无的香味，她因生病而带来的慌张，莫名其妙的消散了。
良久，君尧年抽开手：“姑娘并无大碍，改日在下会往府上送去一些药材。到时，姑娘只需按照我的方子服用几日，即可安然无恙。”
在她还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时，颜雪替她答谢一番，顺带表达了自己的崇敬之言：“君公子好厉害，居然还能通晓医术，真是让人佩服。”
君尧年颔首答道：“献丑了。”
这时，山下走来几个颜府的家仆，撑着伞来接她们回府，颜慈只能心有不舍的同他道别。
她们走后不久，从那道云梯上走下来一位灰袍和尚，他手执油纸伞，那把泛黄的伞下，是一位面容孤高、五官却美如画卷的女人，她的身姿玲珑有致，即使一袭灰色和尚服，光着头，也难掩浑然天成的美丽。
显然这女子就是在皇宫中失踪的苏贵妃。
没人会想到，一个极为重视装扮的绝世美人，会为了逃离皇宫而将头发剃尽。
君尧年双手背在身后，立在亭檐下，目光沉沉望向苏贵妃。
苏贵妃行至他身旁，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开口道：“殿下，好久不见。”
远在山下的颜慈，上马车前忍不住回头一望，那片雾海之中，君尧年的身影模糊不堪。
那时的颜慈以为，她误闯亭中，惊扰了凭栏远眺的公子，他们的故事就此开始。可是后来才知，公子早已心有所属，那日他目光绵长，眺望远方，分明是在思卿思故里。
那卷着鸭青色纱帘的马车终于消失在一片雨雾里，君尧年开口道：“秋日将过，年末将近，庆都会下一场大雪。你暂时别回去，先留在南诏，等时候到了，自有人送你回去。”
苏越禾神色耀耀，未施粉黛却越发显得娇艳动人：“如果说，我不想离开元京呢。”
她看着眼前高雅贵气的男人，只觉得他眉宇间那薄凉愈发刺痛她，只听君尧年淡淡说道：“你从宫中出逃不就是为了离开吗？况且你偷走了一件世上最为宝贵的东西，凤西灼都未必能保下你，若不离开，会有性命之忧。”
苏越禾冷冷一笑：“性命之忧？呵。”
她笑得讽刺极了：“你们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们了，说好这是最后一次，凭什么不让我回去？这些年我被你们利用的还不够吗？”
苏越禾有些激动，似在控诉自己遭遇的不公。
君尧年并未受她的情绪影响，仍旧保持着该有的风度：“你我同是笼中困兽，我在南诏呆了三年，何尝不是受人所迫？君某奉劝你一句，如果想回去，最好按照他的意思做。”
苏越禾渐渐冷静下来：“什么意思？他要的不就是……”
她没敢将那几个字说出来：“我昨日趁着太子离宫前，早已经将那东西偷了出来。”
君尧年沉默半晌，直言道：“假的。”
苏越禾愣住，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那狗皇帝放到秘格里，怎么会是假的？”
君尧年轻摇玉骨扇，浑然风流倜傥的模样，他云淡风轻道：“玉是好玉，蓝山四百年生一块。但东西确确实实是假的，血玉里有赤龙团旋，因此被历代帝王供为祥瑞。你拿到的，不过是高仿的赝品。”
苏越禾呆愣的后退几步：“如果那东西不在皇宫，又能在哪呢？”
君尧年安慰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先去外头躲一阵子，我会派人一路护你周全。”
既已失败，苏越禾也不好多言，寒暄一番后便抽身离去。
等那苏越禾乘坐的马车消失在日落方向时，君尧年方才收回思绪，说道：“萧山，你带一批人去衡山刺杀皇帝，今晚就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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