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从选择
见慕昭沉默不语，她直望向他那双总是压着一股怒意的眼眸，问出口：“你比我年长两岁，今年应该十六了吧？”
慕昭点头，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倒是有些惊讶于慕昭的乖顺。
在她印象中慕昭是带刺的少年，只有对待颜雪时才会像一只渴望关怀的小猫咪。
她用平静的语气叙述故事般开口：“我大堂哥十岁就被送去边塞历练，十二岁立军功，十六岁擢升为四品中护军，今年二十四已经是三品中领军。而我二堂哥十岁起承袭爵位，苦读诗书考取功名，现在已是殿中侍御史，掌京中巡查之事，勤勤恳恳十二年才坐稳侯爷的位置。”
“你呢？处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不去建功立业，而是偏安一隅，躲在温柔乡里，真是平白浪费了那么好的资源。”
她越说越得劲，全然没注意到慕昭的脸色已黑，直到他没压住脾气，低吼一声：“你懂什么？”
她本来就被周澜气的不轻，见眼前这个二愣子般的小子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她不由得语气冲冲道：“是！或许在你们眼中，我无知又愚蠢，大字不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可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明白一个道理，感情里最不值一提的就是默默付出，而最廉价的就是同情。”
慕昭表情卡在那，良久后不可置信的问出口：“你说她…同情我？”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说实话，她一个路人乙都同情慕昭，更何况与他朝夕相处，又圣母心泛滥的颜雪。
那简直是不要太同情好吧。
她私底下让洛香打探过慕昭离家出走的事情。
慕昭的母亲一向身子不好，长年累月靠名贵药材续命。
后来不知怎的，慕吏与一位风月场所的女子好上，还扬言要把人接回家里，抬做贵妾。
慕昭的母亲是个好面子的人，最是厌恶那些风尘女子，眼见丈夫招呼都不打便将人领进屋子，一怒之下病情加重，最后竟暴病身亡，闹了一出惨剧。
后来流言蜚语传开闹得人尽皆知，有说慕吏见色忘义的，也有指责慕昭母亲小肚鸡肠，连丈夫纳个妾都不同意，十足的妒妇。
说来说去就成了慕昭母亲的过错，还说出一些诋毁的话语。
可是让慕昭真正心灰意冷的并非旁人的闲言碎语，而是父亲的冷漠无情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慕昭母亲身亡第二天，慕吏便将那名风尘女子抬做侧室，从此，慕昭便彻底与慕吏决裂。
一次偶然下撞见女扮男装去酒楼的颜雪，颜雪怜悯其遭遇，又得知他有家归不得，便慷慨借宿，将人藏在自己的院子里。再后来，两人来了兴致便相约逛酒楼、逛青楼、逛戏楼，夜生活丰富极了。
两人放纵的生活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若慕昭在这样混沌度日，毁的也是他自己的人生。
颜雪可不同，她天生命好，算命先生说她这辈子都是个富贵荣华命。
刚得知时，她还不以为真，随着深入了解，颜慈发觉算命先生诚不欺我。
端看适才周澜的言行举止便知，他此生都要沉溺在颜雪的温柔乡里。
在看这慕昭，十有八九也是不想离她而去，生怕他一不留神，颜雪就被别人抢走了。
更别说宠妹狂魔颜齐，人家可是发誓要让他妹妹一辈子幸福无忧的。
想到这她不免联想到自己的经历，真是同人不同命。
她看了慕昭一眼，说出口道：“其实我们挺相似的，说起来我比你还可怜。我从小就没了爹妈，寄宿在堂哥家，虽然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是我知道，他们对我跟对颜雪是不一样的，没法做到一视同仁。”
见慕昭看向她的眼神中逐渐有了同情之色，她忙不迭道：“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
慕昭眉峰一扬：“那是为什么？”
她正色道：“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可以互帮互助。”
慕昭俯视着眼前这个身形矮小，脸颊肉嘟嘟的女孩，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带着调侃的语气问出口：“互帮互助？你觉得你能帮我什么？”
颜慈见慕昭露出嘲讽般的笑容，心下有些生气，她严肃回道：“在你问我我能帮助你什么的时候，不如先问问自己，你能帮助我什么。”
说罢，她也懒得再费口舌。
心里懊悔着，自己是缺根筋才会想到让慕昭帮助自己。带着这样懊悔的情绪她毫不迟疑扭头离去。
回房后，房里的烛火一闪一动，她身子忽而疲乏不已，倚着门扉慢慢滑在地上。
她面容凝滞的注视着明晃晃的火苗，脑袋明明很空，可心绪却在疯狂叫嚣。
念及周澜说的话，做的承诺，她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她很明白，周澜不杀她是有理由的，而这个理由便是…她还有利用的价值。至于这样的价值是什么，她不得而知，她能做的有两件事。
一个是在她价值没被消耗完之前，先下手为强，杀了周澜。
另一个便是增加自己的价值，要放在古代社会便是提高自己的地位。
可在封建社会女子要想提高自己的地位，似乎只能通过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对于她而言，这两个办法都是下下策，杀了周澜固然能让她保住小命，可不管事情成败与否，她都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杀成功了，说不定就要被抓去坐牢。杀不成功，还可能被周澜反杀，折磨而死。
而嫁给有权有势的男人就意味着她的下半生将周旋于各种勾心斗角之间。
这两个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所以，此时此刻的她并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反而是在担忧今后的生活。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去刑律司运送尸体的颜齐回来了。
这颜齐一般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颜雪那转转，可这次破天荒的来到她的居安阁，倒是让她有些讶异。
她不禁猜想，难道颜齐在刑律司查出了什么端倪来？他会不会想到意图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就潜藏在他身边？
颜齐推开门一踏进居安阁便看到一团身影蜷坐在门扉那，见此人是自己的四妹妹后，他一把将其拉：“你这丫头，怎么坐在地上？”
她被颜齐忽如其来的举动惊醒了脑袋，佯装迟钝的道：“我…我…我在等二哥回来啊。”
颜齐听到此话怪不好意思的，想起颜雪说的话，要对颜慈多笑笑，他便对着颜慈挤出一个笑容来：“下次不要坐在地上等我。”
他环顾四周，指着正厅上的椅子道：“你可以坐在椅子上等。”
她点头如捣蒜，那模样活像见了大领导的下属，充满敬意：“好的。”
颜齐找了正中间的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一壶凉透的茶，待一饮而尽后想起正事来便让颜慈站到跟前问道：“你可知道救了你的那位侠士是何人？”
她期盼的心情一瞬间冷静下来，说来也是可笑，有人刺杀自己的妹妹，他不仅没有关心妹妹的安危，也没有询问她杀手的事情。
反而一上来就关注是谁救了她。若今夜被刺杀的人是颜雪，想来颜齐早就乱了分寸。
饶是心中略有不满，她也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如实作答：“不知道。”
颜齐怀疑问：“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她很想问，咋地，难道你知道？她低着头，嗓音低沉道：“真不知道。”
“那你可有看清他是怎么杀了人的吗？”
“没看清。”
“他的相貌如何？所用武器为何？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
“他蒙着面，身形高大却不显壮硕，举止间洒逸如仙。用的武器是一把长剑，他跟我说杀手带着□□。”
“还有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
问到这，颜慈陷入回忆之中，她对那双眼睛倒是印象深刻，其他的嘛…她翻来覆去的想，灵光一现道：“长剑抽离杀手时溅出弯刀似的血液，这算不算特别？”
颜齐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今日你受了惊吓，早些歇息吧。”说罢抬腿就要离开此处。
她忙问道：“二哥，那位侠士…你可猜出是谁？”
颜齐没打算隐瞒：“仵作检验了杀手的尸体，心脏贯穿而死，一招致命，杀他之人也就是你口中的侠士，他并非南诏国人，很有可能是他国而来。”
颜慈没察觉出事态的严重性，而是略带赞叹的说道：“现在的仵作都这么厉害么！”
居然能通过一道伤口推断出那么多细节，着实让她佩服。
随后她又问出口：“他国是哪国？”据她所知，她身处的这片土地叫做沧溟大陆，而南诏地处沧溟之南，南诏国之外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颜齐有些面露凝重：“莲国。”
她压根没听过这个国家。曾经，作为一位深居内院、沉迷男色的花痴，她每日上心的事情只有两件，怎么才能让周澜喜欢自己？怎么才能让周澜讨厌颜雪？
因此，她的大脑对于这个世界的政治知识的储备几乎为零。
自然而然地，她也不知道莲国是一个怎样的国家，而是想当然的把她所处的南诏国视为沧溟大陆最强大的存在，她疑惑的问出口：“莲国是一个小国吗？”
颜齐深吸一口气，从那皱着的眉头依稀可知，他对于这位无知的妹妹是多么的嫌弃，他开口回答：“曾经是。”
莲国曾经是一个很小的国家，后来通过掠夺西北那片广袤的土地，逐渐发展成军事储备强大的国家，再后来便成为南诏的死对头。
十二年前，莲国举兵来犯，懦弱胆小的哀帝害怕战争，主动求和。
不仅送去不胜其数的黄金白银，还遵照莲朝的命令，让南诏太子去往敌国作人质。
太子凤西灼一呆就是十年，三年前群臣叩首拜跪这才让太子回归故土。
南诏国除了那位皇帝和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外，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对莲朝人视若洪水猛兽。
在温相国的努力下，这才让哀帝下旨，不许莲朝人踏入南诏国土半步。
这么多年过去，颜齐也知道这懿旨早就形同虚设。
不少官员暗地里为谋私利，也会和莲朝人做生意，这在元京城已不是什么罕见事。
可不同的是，这次莲朝人居然杀了南诏人，不管出于怎样的缘由，都不得不引起朝廷的重视。
毕竟他们都十分担忧历史再次重演。
颜齐抬步行至门榻时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身对着颜慈嘱咐道：“对了，过几日我不在府中，若无要紧事，不要出门。”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她口中的话还没问出口，便随着那急匆匆离去的身影慢慢吞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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