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李霓是一根筋，让干什么就一定干好。上元那次，娘说让她照顾辣椒，本意是不让她负荆请罪了，但李霓真就对辣椒上了心。天暖和以后，她把十盆辣椒移栽到了我院子的花圃里，留十盆继续放抱厦，还很有心地拿小本子记两边辣椒的长势。
李霓嫌花圃里的花碍事，全给薅了，心疼地李霰咔哒咔哒打算盘，嗷嗷叫唤：“五十两银子一株的玉楼春啊！”
“白不呲咧的有啥好看？”李霓圆圆的小脸，大大的不屑。
李霰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好在李霓是连根薅的，李霰颤巍巍把玉楼春捧回自己屋，想法子给救活了，总算没糟践银子。
辣椒开的花也是白的，李霓正开心地跟我院里的小厮丫鬟夸辣椒花呢，李霰凉丝丝地开口：“白不呲咧的有啥好看？”让李霓扯着衣领从我院里打到我娘的院子。
鸳鸯锅是两种口味锅底做的涮肉锅子，阿蘅说原应该是一个锅里放一个格挡，做成太极阴阳鱼造型，一边清汤，一边麻辣。前世没来得及准备那样的锅具，今生若若和霓霓俩馋猫催得急，我便也不计较锅形，拿了两个小铜锅。
我们在厨房忙叨时，蜀州两位师傅也来看，和我一起商量怎么调味更香。他们是第一次见辣椒，尝了一口啧啧称奇，觉得茱萸被辣椒比下去了。俩师傅比我懂得多，才一会就自己上手，不让我管，我也乐得自在，让李霓去叫人准备吃饭。
不论前朝还是大晏，权贵家里有新鲜玩意都爱藏着掖着，不往外传，家里菜谱都可算作家私。想吃谁家菜，还得等着人家设宴。坊间百姓能吃饱就不错了，更少有人研究菜色。我们刚回京城那会，厨子烧菜很普通，还得陈氏、陆氏教了几样，才算饱了口福。
这会我们看着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鸳鸯锅，竟然生出一股子光耀门楣的豪情，忒没出息。
循着味过来的杜昂更没出息，吃过恁多好吃的，这会也一个劲咽口水。
“四叔不是馋的，这也忒辣了。”杜昂流着眼泪也不忘往嘴里送筷子。
娘带着琼芳过来时，气得拿团扇砸我：“好歹端上桌再吃，你们几个挤在厨房像什么样！”
李霓赶紧解释：“夫人误会啦！二姑娘说锅子离不开火，得一直烧着，随吃随涮。”
我则陪笑着给娘和琼芳添了碗筷。琼芳等娘坐好，守在旁边往锅里加菜，被娘拉过来坐下才不好意思地拿起碗筷，四下看了看，欲言又止。
吃得兴起，李霰才噔噔跑过来：“厨房是有人炼毒吗？”一看我们吃得满嘴流油，特别气恼地去找碗筷，“我就说你们几个不仗义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我欺。”
“你说谁小人！”杜昂抄起筷子就砸他，李霰接过来看是干净的，直接端着碗坐下跟着我们一起吃。
几人吃得心满意足，拍拍肚皮，琼芳这才弱弱开口：“大姑娘那……”
厨房一下安静了，杜昂一抹嘴：“我肚子疼，你们先聊。”
我们几个立马放下碗筷作鸟兽散，剩海师傅、杨师傅叫小厮进来收拾残局。
鸳鸯锅还是露馅了，这几个不争气的东西，吃不得辣闹肚子，占了茅厕不出来。杜芙急得团团转，赶紧请了大夫来，结果当然是啥事没有，单纯吃坏了。
出去玩没赶上饭局的瑞叶捏着嗓子道：“四公子这般，会不会影响秋闱啊？”
杜芙抡着流星锤就去砸杜昂：“治不了她们几个，我还治不了你！杜昂老儿，你错过秋闱看你怎么跟叔祖父交待！”
杜昂嗖一下子就上了房梁，捂着肚子求饶：“大侄女息怒，四叔错了！先让四叔去茅厕行不！”
还好临上考场，杜昂肚子正常了。我们在东府门口，陈氏、陆氏在西府门口，送走了杜昭和杜昂。
这次秋闱耗时三天，因是第一次科举，只有一科。杜彣、太学祭酒和三个宰辅提前一个月就住进了宫里，负责出题。太学放了一个月假，稍加改造成了临时的贡院。考生进了贡院，三天考完后才能出来，不许带伴读小厮，一应需求均由院里提供。负责京城巡防的十二卫专门调了人，轮流值守，严防作弊。
成绩等一个月后放榜，前二十人可参与殿试。
李珩说，前世科举在阿蘅规划的基础上，分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三年一次，还分很多科，各行各业均有涉猎，连太医院都设了官职，要走科举考进来。
伏师傅原本觉得，医生会治病就得了，考什么试。一听医生以后也可以加官进爵，鞋都顾不得穿好，踢踢踏踏地就去教训他的医徒，好好背书。
医者所需之才实不比当官的少，从前因为没地位，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去当医徒，像伏师傅这样的好医生特别少，李珩走哪都带着。自从大晏开了医科，不仅给太医和普通大夫都设了职级，还开了女医科，学医可比执金吾，好医生才多起来。
可惜今年是第一年科举，医科未开，不然我前世医帐里那些医徒师兄弟们，也能来京城见见了。
杜昂一走，我就催着若若回书斋，这倒霉孩子一有刺激就发奋读书，过劲了就贪玩，可不能养成这种坏习惯。我督促若若每天读两个时辰，读不进去就抄，必得掰掰她的性子。
三天一过，我们去西府等人。杜昭、杜昂回来，胡茬也冒出来了，脸颊也凹进去了，衣服上还有股子馊味。
“没说进去了连衣服都不能换啊！我们带的包袱一进去就给扣了！”杜昂嗷嗷叫着要洗澡，琼芳紧着唤人备热水，才发现这是西府，赶紧闭了嘴低下头。
杜昂接话：“备水啊琼芳，我待会回去洗。”
陆氏抱着长龄嗔道：“四弟可注意些，老大不小了还一幅孩子做派，连长龄都比你坐得住。”
杜昭笑道：“四弟打小跟显哥长大，浑惯了。从前还说以后分家住了，阿显住哪他住哪。可惜啊，阿显的本事一样没学着，这次考题里还有工事相关的，他挠脑袋的声音，我隔着墙都能听见。”
杜昂立刻否认：“我没挠，你瞎说。明明是咱们旁边的考生，好家伙，挠了三天啊，若不是卫兵看着，我都想过去劝他别写了，头再给挠秃了。我在东府再住几天，饭还没吃够。”
“得了吧四弟。”陈氏掩面笑，“你是怕放榜了父亲责骂吧。”
“大嫂知道就多疼我点吧，我爹回来求你帮着看看脸色，要真是没考好，我就在东府长住了。”
娘也跟着笑：“行，你且踏实住着，我等串门的时候也帮你留意着叔祖父脸色。”
笑闹过后，杜昂紧着跟我们回了东府。连澡都顾不得洗，就招呼海师傅，先把鸳鸯锅备上，叫杜芙连笑带踹地送进了他借住的院子。
考完以后，考官不参与阅卷，杜彣就可以回府了。杜昂规规矩矩回了西府，跟杜彣汇报了考试情况，第二天等杜彣上朝一走，立马跑回东府。
杜昂说，以后进官场了，可没太多机会吃香的喝辣的，得趁现在尽情享受。李霓不干了，就那么一点辣椒，不能都进杜昂肚子。我就笑着说无碍，再让他吃一顿，带着李霓去我院子大树底下挖出了我前阵子埋的酒。
我前世研究好久才做成功的烧刀子，今生当然手痒去做了。可惜做晚了，杜彧没喝上我的酒。我不禁感慨，以后有好东西一定想着身边人，哪怕不起眼不重要，也好过错过之后遗憾。
鸳鸯锅配烧刀子，我们一家子闻着味就觉着食指大动。李霰噔噔噔跑过来：“厨房怎的又这么呛？”还没进门就被辣得打了个喷嚏。
我给杜昂倒了一杯烧刀子，杜昂笑着说：“我来尝尝二侄女的手艺，嘶——哈——好！酒……”酒还没说清楚，他就直挺挺倒下了。
李霰急忙扶住，杜昂晕乎乎：“我没事，我没事，就是没站稳，扶我起来，我还能吃。”
这次人齐了，出去玩的、练功夫的、抄书的、算账的，一个没落。
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的。
然后我们齐齐整整地闹了肚子。
杜昂最严重，上吐下泻，李霰忙让小厮去请大夫。上次那个老大夫不在，一个年轻大夫跟着小厮进了府里。好一番诊治，结果是杜昂吃出了胃疾，要养两个月的胃。杜昂躺在榻上欲哭无泪。
我远远听着小大夫声音很熟悉，便隔着屏风看了看，竟然是我的大聪明师兄！
大聪明，名叫邓聪，是个京城的商户子。他脑子活，心思细，常跟别人想的不一样，所以人送外号大聪明。我在宁武关进医帐时，受了他很多照拂。
前朝有“贱商令”，抑商重农，商人不许穿丝绸，不许乘马车，不许走仕途，商户也不可与士族通婚。商户是世袭，邓聪一出生便是商人，可他的心上人慧娘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他为了能娶慧娘，进了医帐。
这源头在今上。今上入主京城前，曾受过重伤，多亏一个开药坊的老大夫妙手回春，救下了今上。为了感谢这个老大夫，今上登基后许他一个恩典。老大夫是商户，就向今上求恩典，给他们一家都换成了良家民籍，他的儿子得以靠今上的提拔走上仕途。
邓聪得知此事后，多方打听拜入了伏师傅门下，想效仿老大夫，在军中立功给自己脱了商户籍。邓聪有个胞妹，叫明儿，伶俐可爱的小姑娘，与京兆府一个主事情投意合，却因是商户，只得给心上人做妾。
我进医帐那会，大家都以为我是宁武关的流民，被李珩救下，收做了侍妾。邓聪看我被李珩欺负，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就经常帮我。我喝避子汤的事是他最先发现的，他让我不要喝太多，避子汤伤身，喝多了不止生不出孩子，小命都保不住。可那玩意哪是我说不喝就不用喝的。
为了救我，邓聪想出了“凑钱去花楼买雏儿送李珩把我换出来”这种馊主意。结果当然是没成功，李珩气得要打他二十军棍，还差点掐死我。若不是伏师傅以辞职相挟，又加上当时正闹瘟疫，离了伏师傅宁武关将成炼狱，我俩就真被他的大聪明给害死了。
我一想起大聪明师兄就觉得心里暖和，就听邓聪问：“府上可有一位二姑娘？名唤杜若。”
有啊！大聪明！你阿若师妹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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