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番外朋友
在昏暗的废弃工厂里，背靠冰冷的墙壁的时候，偶尔能听见夜晚响起的惨叫声。
这时候颜亭总是会捂着耳朵，把自己埋在膝弯里，想要借此来还原一个曾经会环抱着她安慰的温暖拥抱。
可是还原不了。
她只能惊惧蜷缩地在小小一片黑暗里，压抑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愧疚的哭泣。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那个美丽精致的红色洋裙女孩，她当初温柔轻细诱惑人的话语，现在想来都是魔鬼的毒药。
“颜亭怕黑，给你这个，”胡雨不由分说塞给她一个手电筒，“这可是我从刘铭那里薅来的道具，不会断电的，你要是一个人落单了害怕，就用这个往外照，我们会找到你的。”
先前死了一个参与者，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是没出现任务失败通知，也没有到惩罚世界的通告，这让他们忧心忡忡的，当然最忧心的还是颜亭这个没怎么长心的小呆子。
颜亭玩着手电筒，瞄了眼胡雨，忽地一下把灯打开照她，“呔”地一声笑开了花：“看我照妖镜——”
然后她就收获到了胡雨的捏脸攻击，只得连连讨饶。
在这个小团体里，相较于其他人，颜亭仿佛就没起到什么大作用，既不会指挥，也不会顾及细节，她能做的就是跟在后面，不掉队。
但是其余人对于这么一个小拖油瓶的存在都已经习惯了，就像从小到大，即使颜亭什么都不会，也会坚持带她出去玩一样。要说这坚固的友谊来源于什么，可能就是每次家长要教训的时候，推出颜亭这么一副乖乖女的扮相，他们承受的怒火能减少很多吧。
但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甚至还需要别人拉着走的人，被隐匿在黑暗里的那个人，怀着恶劣的心思选中了。
在第四天毫无进展的时候，其余人都在出去继续找线索，阿果留下来和颜亭守在房间，就在阿果出去上厕所的那么一会时间，她就在颜亭眼前出现了。
“想要出去吗？”
明明看上去就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但是她笑起来的时候明艳动人得完全不似这个年纪，她用手托起颜亭的下巴，对着已经吓呆了的小姑娘温柔地低声蛊惑：“知道为什么你们现在都还没找到出去的办法吗？因为东西在我这，而靠你们，是永远都不可能拿得到的。”
“我没有把人困在牢笼里逼疯的爱好，所以好心地给你们一个提示，委托人之所以没有写明失踪孩子的任何特征，那是因为，”她凑近颜亭的耳朵，轻柔地说出摄人的话语，“谁都可以——成为那个失踪的孩子。”
“身份证明的真假不会有人在意的，就像那个逃出去的孩子，”她似乎流露出一丝怜悯，但这虚浮得仿佛泡沫，一吹就飘散无影，“他们只需要一个交代而已，证明他们不是失格父母，姑且对孩子还算上心的证据。”
黑白色的指甲往上划过颜亭的脸，停留在她怔愣涣散的眼睛，高居在棋局上的猎手终于抛出了陷阱上的诱饵：“我现在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选择，留下你，成为身份证明的失踪孩子，他们都可以算通关了，至于你，也不要紧，要么从我手里拿到真正的身份证明，要么，把虚假的替代品，延续给下一个人。”
女孩柔声道：“很合算的交易，对吧？”
颜亭默不作声，只是攥紧了手心，往后缩了缩，远离了她指尖的触碰，好像这样就避开了危险可怖的陷阱。
但是甜言蜜语许下的诱惑已经落下，颜亭被勾得有些恍惚，好像眼前的少女变成了一片虚无，红色的长裙是鲜艳的苹果，黑色的蕾丝外层是密布的蛛丝，即使明知是陷阱，但依然艳丽得让人忍不住去看，去想。
在阿果回来的时候，少女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恍惚出神的颜亭。
“绝对不行，”刘铭听到颜亭转述的话，一个白眼翻上天，“你怎么别人说什么都信，万一她就是犯了什么难，拿你当替罪羊呢？您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多去想一想？她这么好心，图什么？”刘铭恨铁不成钢地戳颜亭的脑袋：“图你傻吗？”
千千把不敢吭声的颜亭捞过来抚头：“别骂了别骂了，孩子已经够傻了，万一被你打击得再降智怎么办。”
“这个方案虽然不可行，但起码我们知道了一点，东西在那个小姑娘手里，”许科打了个响指，“或许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刘铭看着缩千千怀里的颜亭直叹气：“但她目前只找过颜亭，我们连她影子都没摸到，而且，万一她去找……”
说到这，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吴勇和他们不是一起的，这几天以来他的魔怔所有人有目共睹，万一他知道了这件事，很难说他会做什么。
“我来盯着他，”胡雨自告奋勇，“你们去监视他太显眼了，我不容易引起注意，如果他有什么异动，我就通知你们。”
阿果戳戳颜亭的发顶，收到颜亭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嘻嘻笑道：“那我就继续守着我们的小笨蛋啦。”
颜亭极其没底气地抗议：“我，我也没事的，万一她就胡说呢，你们别这么……”
千千把她按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顺着她的头发，这个动作带着让人安心的意味，颜亭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没事颜亭，出去的办法有我们去找，你最先要保证的是你的安全，知道了吗？我们多少人进来的，就多少人出去，不许干傻事，你一个人没能耐对上这里的boss的，她就是打定了你好欺负，”千千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只有我们能欺负你，别人可不行。”
之后过了好几天，连颜亭自己也数不清了，出不去的绝望和对出去的唯一一丝希冀互相博弈，撕扯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破开这个虚假平静的是吴勇，那个独来独往，满身戾气的人。
一开始颜亭以为是那个女孩告诉了吴勇，后来当她成为半个主人公，回溯世界的时候，才发现不是。
吴勇的理智已经被逼到所剩无几，看见他们依旧有条有理地在搜寻着什么的时候，怀疑和恶意在某一天骤然爆发了。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在杀了胡雨之后得到了她的记忆，知道了出去的办法。
在那天照例集会的时候没看见胡雨，千千和颜亭还有阿果出去找，在闻见浓厚血腥味的时候，颜亭的脑子轰一下就懵了，她只能依稀听见千千在喊着“拦住她，”其余什么都没有在想，直到胡雨的尸体映在她眼里，满墙的血一点点拉回了她的知觉，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千千是让阿果拦住自己。
“别看……颜亭别看，”千千抖着手捂住颜亭的眼睛，“颜亭你别看了，颜亭……”
颜亭想回她，千千你不是也抖得站不住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拦我，但她回不了，直到她感觉慢慢回笼，意识到阿果在捂着她的嘴，才知道她回不了话的原因是她一直在嘶喊。
阿果和千千都在按住她，才能制住不让她把自己头皮扯下来。
黑暗里的那个人已经打量很久了，知道谁是他们的软肋，也知道谁最在乎这些人。
那之后的记忆就很紊乱了，即使颜亭已经可以回溯世界再去观看，她也不想去再重新回想一遍胡雨死后他们是怎么痛苦地挨过来的了。
她只能记得千千最后一次把自己抱在怀里，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像往常一样拍着自己的背：“颜亭，没事，我就过去一下，阿果会在这里陪着你的，我也没关系，刘铭他们和我一起，你就呆在这里，等一会我们就回来了，乖乖呆着，别过去，颜亭你不能再出事了，我不能，不能再看任何一个人出事了……”
后来她坐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很久，等到绝望压下了最后的稻草，她抬头问阿果：“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阿果一直掐着自己的手心，整个人都像一张绷紧了的弦，过了许久，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不知道……”
“喂，”颜亭很意外地发现，这时候她居然还能正常稳定地说话，她还想过自己要是脑子空白到说不出话来怎么办，“你还在吗？我答应了。”
“颜亭！”阿果冲上来就想捂着她的嘴，但是有人更快地按住了他，是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他笑眯眯地说：“不能打扰女士们的谈话哦。”
那个女孩如她期盼的一样，出现在了眼前，和上次不一样，她没有再露出那种猎人看待宰羔羊的笑容，相反，这次她表情很平淡，眼里有着些许的悯然，这样看上去倒是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了，没有那些过于惹眼的明艳。
“能把我同伴送出去吗？”颜亭抬头看她：“所有人，除了吴勇，我要他永远留下来。”
“活着的可以，被杀的……我想想，”女孩出乎意外地没有坐地要价，反倒是认真在思考。
“我有个想法，”青年踊跃举手：“把他们变成半个npc，介于能出去和不能出去之间，等他们找到替代人，就出去了，虽然难了点，总比一直困在这里好。”
“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只剩这一个了吗……”女孩望着他叹气。
“方法不在多，好用就行，小姑娘要不要考虑一下，那个傻逼用了点东西，他们很难出去的，”青年手往空中一抓，淡蓝光点聚集成一张卡，“npc属性卡，你想要我可以送给你哦。”
“可以。”颜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阿果在努力摆脱青年的钳制，但他似乎被下了什么东西，动一下就重如千钧，连张口说话阻拦都做不到。
“至于你说的，留下那个人，也可以，但是相应的你要付出的代价更大，也可以吗？”女孩垂头看着这位无路可走的可怜羔羊，“你或许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可以。”颜亭眨了下眼，有温热的水滴落在手上，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哭。
青年见状叹气：“果然复仇是人最大的动力吗？”
“这是你的了，”女孩递出一张学生证，颜亭抬眼去看，学生证上的人相和名字正在飞速改变，当她接过来的时候，学生证上已经赫然是她自己的样子了。
女孩似乎想了一会，弯下腰，发丝掠过颜亭的眼睛，她停在耳边，声音轻如飘雪：“再给你一个提示，你现在是刚接替的状态，直到你交出学生证给他人通关，你才会是彻底成为这里的人物，只要一直不交……多的不用我说了，相应的，你在没交出学生证之前，放弃留住那个人，权限不多，你也依然是可替补的状态。”
说完这些，女孩直起身，躬身做了一个颜亭从未见过的礼，“祝你好运。”
随后他们就骤然消失，一如来之前。阿果这才感觉自己缓过了一口气，挣扎着奔到颜亭面前，“颜亭？颜亭你听见我在说话吗？把这个学生证丢掉，我们再想办法，颜亭？”
在接受学生证的那一刻，无数的信息涌入了颜亭的脑海，她仿佛成为了承载这里的存储点，凡是发生过的的事情都要在她脑子里过一遍，这个过程让她脑子像被海水泡涨了的海绵一样，拥堵得发疼，但这也让她抓住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吴勇……”
如果说刚才女孩的说辞还让她有所动摇，还想着放弃留人的权限，那么现在她只想让吴勇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地方不得解脱。
她明白了那个青年说的“那个傻逼用了点东西”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人死亡了没有任务失败的通知，为什么他们时限过了没有到惩罚世界。
因为吴勇，他用了一种高级技能，会封闭世界让人不能出去，通关会翻十倍的数量，但是代价就是通关失败的就会被世界吸收，成为世界的养分，原来他那么急躁，是因为害怕自己也被融合进世界里。
原来他们受的这么多的罪，全都是因为他的贪心，而现在这个人居然还向他们举起了刀。
如果她没有拿到这张学生证，如果没有那个女孩把身份接替给自己，那她死去的朋友，是真的回不去了。
“颜亭？”阿果看着颜亭发红的眼睛，隐约感觉她情绪不大对，“颜亭你别干傻事！”
“吴勇会一辈子留在这里的，”颜亭又哭又笑，哭得伤心，也笑得开心，“我会让他待到死——”
层层铁丝抓着刘铭，把他迎向吴勇的刀锋，但是就在吴勇就要劈下的那一刻，吴勇却突然停住了，他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上都要爆出青筋，但也依然阻拦不住斧头要往自己这边砍的趋势，终于一声落下，刘铭眼前被泼洒一片血水。
他呆了好半天，才恍然回神，想起来什么，“颜亭……”
当他安放好许科和千千，跑回到那里的时候，只能看见阿果在一遍遍地说着什么，颜亭却全然听不见，埋进手心又哭又笑。
“铭哥，颜亭她答应那个交易了……”阿果无助地看着他，颤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明明一直在……她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颜亭？”刘铭强硬地把她捂着脸的手扳开，“颜亭你听我说，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你把身份交给我，我先送你们出去，之后我自己会想办法的，我来总比你……颜亭？”
阿果和刘铭都感觉到身体开始变得轻盈，这是他们即将脱离世界的征兆。
“颜亭你别一个人留在这里！”刘铭使劲摇晃着颜亭，试图把她从这种恍惚出神的状态拉回来，“你冷静点，我们都可以出去的！颜亭！”
如果没有吴勇的话，大概可以的吧。
颜亭知道刘铭是怕自己想不开，越想越往死路里钻，可她就是想不开，看到胡雨，刚刚还看到千千和许科，而她再迟一点，刘铭也要回不去了。
如果她没那么自私，没那么害怕，再早那么一点点，是不是大家都会没事，他们都能出去，不用经历被人杀死这么恐怖的事情，又或者她早一点答应，就能知道吴勇用了道具，他们还可以想办法，想一个，所有人都能出去的办法，但是不可能了，太迟了。
我的错，颜亭深深地蜷缩起来，是我的错。
阿果和刘铭的身影渐渐消散在空中，颜亭像是散了架的人偶，通红着眼松了口气，真切地放心笑了一下，但是笑容还没提到底，却又忽然顿住，她茫然无措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走？”
“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不走？不要留在这里，你们出去啊，算我求求你们了好不好，走吧，回到外面去，别再来了，求求你们，求你们……”
颜亭说不下去，只能无力垂下头，把自己缩在膝弯里，小声的哽咽，她已经听不到阿果和刘铭说话了，只能感觉到他们在。
还能感觉到胡雨，千千，许科他们在，但是看不到，也碰不着了。
之后她脑子都是混混沌沌的，吴勇被她囚禁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暴怒地杀人，颜亭那时候还徒劳对着空气地劝千千她们，已经有接替的人了，他们可以走了。
可他们依旧没有，只是像从前一样，呆在她身边。
颜亭唯一还能清醒意识到的事情，就是不能把学生证交出去，交出去她就不能离开了，她不知道千千她们，会不会做出陪她一起留下来这种可怕的事，她不敢赌。
千千她们的存在，是仅剩的吊着她的理智，不要彻底和世界融合的一丝钢丝，之后她慢慢做了很多事，写下日记，一遍遍看着别人互相厮杀，然后到了下一次的时候杀了别人再出去的剧目，虽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但她保证了另一种出去的途径，也确保了自己不会被夺走学生证。
除了遇到观念那一次。
当她在夜晚被观念追着仓皇跑的时候，她脑海里又回想起那个女孩和青年，也是这样，被他们闲庭信步一样地逗着玩，被赶进最终定好的结局。
如果不是林一出来插了那么一脚，她真的就要在那个夜晚，永远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了。
“如果交出身份证明，可以带走千千她们的话，我可以交出来的，”颜亭说完那些事，无力地倚靠着墙坐下，回忆那些惨痛的事情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折磨。
“我不打算用牺牲你的方式出去，”林一蹲下身来，和脱力坐在地上的颜亭平视，“我不赞成这个世界的规则，所以，我会打破它，如果你想出去，可以选择信任我，交给我身份证明，而我绝不会把你留在这，就算中途出了意外，我也会重新回来，把你捞出去的。”
林一是这么说的，带着平和却又笃定的语气：“你该在现实里去接受对错的结果，而绝不是这里。”
“因为这只是个虚假的世界，你的人生在外面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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