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神像

文冰镜接过下官递来的卷宗，徐徐张开，朗声读道：“《尚典》第十九条：‘设女子科举，与现科举同期、同制。女子得功名者，可参考男子任官出仕’”说着，将卷宗收起来，另又朗声道：“明年乃女子科举第一年，为彰此制之优异，依长公主提议、圣上恩准，准各县推举女学生参考，跳过县试、直接参加院试。”

        说罢，文冰镜再一次观望众人。见大部分人目瞪口呆、作不可思议状，也有的女子面露不解，也有稚童一脸茫然的；唯独那个女人，略略抿了抿嘴。

        文冰镜会意地一笑，道：“本官等山阴县好消息。”

        那文冰镜，竟就是温泉里所见的那个书生文雪心。怪不得能得见合浦郡主、能赴曾家院子冬日雅宴。司游龙暗自忐忑；却又为着女子科考一事欢喜。细想自己生平，却又万分惆怅。千种思绪杂糅，这人如同烈火里烹着一般。

        到家之后，范祈萱第一时间冲出来捉着父母：“怎样？新律是否确如哥哥所言？”

        范大人微微颔首，又道：“已知悉无论洪家无女儿、亦无旁支女眷；曾家虽有女孩儿，但都婚配、许配了，其他人家更无适当人选。我们家举荐游龙最是合适不过。”

        范夫人大喜：“原来是要作此打算！”

        范家夫妇当即便说要收了司游龙做了义女，范祈萱喜出望外，便道：“如今是我出嫁、父母收女儿、游龙登科之喜，三喜临门了。”

        司游龙听了却再也无法自持，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游龙不敢受此大恩！”

        范夫人来拉她，却不起来。司游龙只道：“游龙身世崎岖，不敢僭列世家望族。”

        恩惠如山，她再瞒着，岂是人所为之事？

        范大人一听，沉声道：“有何内情，且说也罢。”

        司游龙便跪着将前尘过往一一说明，虽然边说边流着泪，却也跪得笔直。家中几人听了，久久不做声。

        原本热烈欢畅的气氛，都冷了下来。炙热的白日里倾倒出无边夜雨似的。

        终于是范祈萱怅然一叹：“你瞒得我那么苦。”

        范夫人欲言又止，终是不语。范祈桑则早也哭了起来：“我为游龙一哭！”

        “罢了。”范大人重重一拍大腿。“你说得有理，收你作我们义女，确实于礼不合；不过你为逃生而出走，是人之本能，也怨不得你。如今也不得不将你推举去赴考。”

        沉吟了一会儿，那大人道：“你且仍去赴考，我们范家仍是力举你的。但是，你也不要姓范，仍从你旧姓司。如此稳妥。”

        司游龙千恩万谢磕着头。

        范祈萱拉着她，悄声耳语：“你今晚来我房中一同睡。”

        明日中午就是范祈萱出发之时。范夫人这几日已每晚来哭一场，到这一夜终是愿意留女儿一个清净。

        一主一仆静卧于床上。漠然良久，司游龙先开了口：“小姐，对不住。”

        “什么话。”范祈萱笑起来。“你的过往如此，我心是难过的；但你挣脱过往的勇气，我着实佩服，我也高兴有你这样的姐妹在旁。”

        “姐妹？”司游龙讶道。“奴怎么敢……”

        范祈萱笑道：“在我跟前，你可要改掉‘奴‘这个称谓。日后你可是女进士呀！”

        司游龙躺着不敢动，倒是泪珠一股一股地往枕头上流。

        有人教她活着。也有人教她如何活。

        她曾经向生而死，如今自然有生的魄力。

        司游龙捏了捏胸前的坠子，无言地望着范祈萱的笑靥。

        “是了。”范祈萱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披衣下床。她蹑手蹑脚走到一个大橱子跟前，打开了最里头的一个格子，从中取出一根卷轴。

        “这是什么？从没见过小姐有这样巨幅的字画。”司游龙道。

        “你来。”范祈萱无奈地一笑。

        司游龙走了过去。范祈萱在案上仔细地展开了这卷轴。

        一个神情柔和、静然含笑的华服男子立像。世间谪仙人。

        “可美？”范祈萱脸上泛起鲜见的柔情。

        “小姐，这，何人？”

        “惠融郡王。”范祈轻声道，唯恐惊扰了画中人一般。“他来山阴巡察，我悄悄令画师画的。”

        司游龙久久不作声。

        “相逢犹恐在梦中……”范祈萱叹道。“如果我也能去考科举，如果……”范祈萱深深吸了一口气。“哪来那么多如果呢。”

        “我再见郡王，也是人妇之身。”范祈萱一笑。“我也不该有什么念想。”当即令婢仆领了火盆来，将那画像就要扔进火盆中去。司游龙慌忙扑上去护住那画儿：“不可！”

        “我可不能糊涂了。”范祈萱推开她，推不动。

        “烧了，你可就会把他忘了。”

        不能忘。

        “忘不了。”范祈萱道。“怎么忘得了呢？”她双目如春水瑟瑟，滢滢有波。那深入骨髓的相思，岂敢轻易相忘？

        司游龙愣住了，正是这个当儿，范祈萱扶起了她，利索地将画卷扯进火盆里。

        火焰极旺，转瞬便将画作烧成了灰烬。

        火舌招摇着映着她俩的脸。范祈萱一脸释然。司游龙一脸惘然。

        忘不了——不应该忘却的，自然会永远刻骨铭心地记着。

        如那日荷塘边上，垂杨下的那骑着紫马的仙人。她梦中的仙人。

        说她有游龙之姿的仙人。

        如梦幻泡影不可即，不可再见，不可再思想……

        “你看这个火，”范祈萱失笑，“把你的脸蛋照得通红的。发什么痴呆呢？”

        司游龙摸了摸脸蛋，烫得如那火焰一般。

        “你是要赴考的人。”范祈萱踌躇了片刻。“在殿试，在以后许久的日子里，你能见到他——惠融郡王。”

        “你替我看看他。”范祈萱道。“替我看着他……替我看着他辅助君王，为天下立命安身，好么？”

        “看他？”司游龙蓦然回神。

        “是。”范祈萱神情如此恳切。“等你到了燕京……看着他就可以了。”范祈萱神情落寞。“我范祈萱，再无他求。”

        到了燕京，就能见到那梦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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