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双声恨

仙子扑入凡人怀中。司游龙尴尬地推开洪让宜。洪让宜端着一盏子燕窝雪耳菊花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你和文兄挺投契的。“洪让宜道。

        “那人，好爱说胡话。“司游龙接过他手上的羹，”走，去看花吧。如今人也少了。“

        恰此时曾家公子召集众人往庭院中来。原此处已摆放整齐各色桌椅果品。曾家公子笑道：“诸位，既道观花，自然少不得美眷。寒舍中所蓄舞优近按时令南越琵琶调子《双声恨》编了一舞，还需请诸位品鉴。“

        司游龙心中这才咯噔一声。

        这是曾家别墅，自然可能见到曾家的舞优，还有那个大娘。

        众宾落座。洪让宜坐在她身边，如个雕像一般。

        “少陪。“司游龙借尿遁。洪让宜按住她：”主家心意，怎能此时离席？“

        座上嘉宾果都坐定了。司游龙如坐针毡一般。她看向洪让宜，却见他的目光看着不知何处，不是花圃，也不是舞优。

        他衣着打扮华丽一如既往。然而此时却莫名有一种萧索的冷艳感觉。

        如银瓶乍破的金声玉调忽而响起。袅袅细腰款款，如游鱼一般涌入台中。随着曲调起承转合，那女子们舞姿婉转，时而腾跃，时而收敛，时而转如走灯。

        果然是越地小调，颇有风月难逢的哀怜韵味。

        诸人赞叹：“此曲也是难比的了！“

        司游龙原本半是沉浸在乐曲和舞蹈中，蓦地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抬头一看。却见洪让宜恍若置身事外一般，只木然地看着那些女子。

        曲作变调，舞姬那脸上情致，不胜悲怆。

        “《双声恨》。“洪让宜忽然道。”这些女子，一个应恨未有个好归宿；一个应恨心中人爱而不得。“

        司游龙答道：“公子此话怎讲？“

        “世间女子，二美俱全的，有多少人？”洪让宜叹了一声。“游龙，你的恨，又是什么呢？”

        那夜孤舟长夜中的悲鸣，霎时间涌入她脑海中。“没有什么恨的。”确实。如今，再好也没有了。

        “你不喜欢我，倒是喜欢文雪心么？”洪让宜道。声音放的似有若无。

        “洪公子说笑了。”司游龙转头去看舞乐。“游龙年方十八，还不想嫁人。”

        “你连自己哪里人氏、家里有什么人都忘了，还竟记得自己十八岁。”洪让宜冷笑。

        “铮——”琵琶弦上最后一拨。舞优们款款散去，司游龙站了起来，笑道：“洪公子，游龙少陪。”

        □□幽深，延绵到庭院深处，司游龙心烦意乱地到处走着，处处草木蓊郁处处秋深。衣香鬓影却如飞鸿一样不经意地出现在她身边。

        “这位小姐，怎么走到后院来了？”一个舞优道。

        “原要去恭房的，却迷路了。”司游龙回过神来，勉强一笑，便要转回前院去。

        “这位小姐……”说话的是个窈窕的大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司游龙定睛一看，不是曾家舞优队里的大妈又是谁？登时转身就要走。

        “大娘说的什么话呢？”还是那个小舞优。“这是洪家公子带来的小姐。”

        “是么？”大娘上前欲要仔细去看。

        司游龙低下头只快步走着。原想只要不与婢仆相见必不会至此，没想到仍是发生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事情。

        “大娘！”那个小舞优只怕叨扰客人，拉着大娘小声道：“可千万不能惹恼了客人呀！”

        “这怎么会是个小姐呢？”大娘盯着司游龙露出来的腮和颈项，澄秾如蜜。

        “我听隆细姐说，”那个小舞优道，“今儿个来了这里的公子哥儿带的要么是清倌人，要么就是相好女子。也有的文人雅士与那相爱之人都是高门的，就不愿来今日的聚会了，都愿意冬天再来赏梅的——今儿个，怕是都是狎客呢！”

        “唉呀，我说今日之宴与别不同。”那大娘大悟。盯着司游龙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这好女子，净捡了高枝飞去了啊。”

        又上了一曲。

        司游龙回到桌上，却不见了洪让宜。桌上赫然却放着一个信封压在她的茶杯地下；司游龙狐疑地拆开，沉甸甸的竟就是那梅花牌。司游龙抬头一望，果然不远处文雪心正冲着她微笑。

        司游龙站起来就要还回去；然此时净手回来的洪让宜却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旁，一把将那信封抢了去。司游龙手一滑，那牌子就摔到桌子底下去了。

        司游龙正要去捡，洪让宜冷声问道：“信呢？”

        “什么？”司游龙一个手腕被他捉在手里。

        “那小子给你的信。”

        “哪有什么信？”司游龙挣着。

        “你……”洪让宜气得说不出话来，将空空如也的信封一扔，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去。司游龙来不及去捡那梅花牌，只追了上去：“公子这样赌气走了，曾家公子这边如何交代？”

        “自然让文雪心去交代好了。”洪让宜边走边说。“也不知道谁给的这来历不明家伙面子，放了他进来！”

        “洪公子你这是气什么！”司游龙拉也拉不住。

        “气什么？”洪让宜好笑，甩开她的手。司游龙险些摔倒，怒火也涌了上来：“洪可尔，你生什么气？”

        洪让宜站定了。“我的女人与他人私相授受，能不气？”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女人了？”

        洪让宜闻言，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司游龙见他无话可说，又羞又恼，又怕人多了起来，就往花厅去躲着。

        一时又是乐声冲天，舞姬又挥着水袖披帛上场去。这场舞乐颇为热闹，引得在场众人都高兴着喝彩。

        寂寥的秋或许都只在一处。司游龙在花厅深处对着铜镜摁着眼角的泪。镜中女子啼痕初干，双目红红的，自有一股哀艳。

        “别哭了。”花厅暗处有个女孩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洪让宜就是这么个负心薄幸之辈。你不必为他难过的。”

        “你是谁？”司游龙整了整仪容，强作平静。

        那女孩儿站了起来，步履款款；那菩萨一般的面容缓缓展露在午后的阳光里。“恩爱不过一时之间——他是有名的花间公子，你不知么？”

        司游龙垂眼：“与我无关。”

        “做得我们清倌先生，就不要想着郎君一颗心。”那女孩子平静地笑着。“郎心如磐石不可移，那说的是秉性难改。”她是把司游龙当作专来陪侍的清倌人了。

        司游龙原觉羞愤，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着：“也是，以色侍人，以什么侍人都好，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可是让你嫁他了？”那女子问。见司游龙不答话，道：“待他热情熄灭，一切都还是原样。不消几天的。”那女孩儿走到司游龙身边，低低长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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