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行路
“过来。”洪让宜又说了一次。司游龙犹豫地挪着步子。“宾儿起来。自己去玩。”语气不善，洪让宾麻溜儿起来往外跑了。
洪让宜指着琴：“坐下。”
司游龙站住了：“洪大公子，奴不会琴。”
“坐下。”语调显然沉郁许多。
眼前这个女人显然吸了一口气，眼儿一闭，盘腿坐下去了。她腰板儿挺直，妆发齐整娇艳，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真个如观音一般端正。
是南北朝的观音，这样袅娜的腰？
洪让宜坐到她身后去，支起腿来，将她拢在怀里，仍将唇贴着她耳畔：“手伸上前去。”捉住她一双手伸到琴身上。
“大公子，咱们还要赶路么不是？”司游龙声若蚊蚋道。
“琴有七根弦。”洪让宜握住她的手往琴身上递过去，缓缓拨楞。“宫，商，角，徵，羽。”他一字一顿地说着。
“少宫，少商。”最后一根弦他摁住弦而不弹不揉。“文王武王所添。”他的手掌覆盖在她的。
怀中的女人僵硬如木头。“音律可懂？”洪让宜问。
“不会。”司游龙压住嗓子道。
“不会么？”他把她的手掌拎起来，反过来看她的手心。“长指如许，适合。”司游龙耳朵尖如滴血了一般，道：“大公子，可是要出发了？”
“手上怎那么多茧子？”洪让宜摩梭着她的掌，在长出茧子的地方轻轻捏着。
“奴做的粗重活计……”
“笑话。”洪让宜冷笑。“我还不知你在范家只帮小姐念书？”
“那……是奴流浪时受的苦，也未可知。”司随把手抽回来藏在怀中。
“如此伶仃不是办法。”洪让宜把头埋在她颈项中，这下子仿佛司游龙整个人都埋在了他怀中似的。“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妨来我房里。”
“公子……”司游龙只觉得不能再呆下去，挣扎着要站起来。
洪让宜把她环在怀中，如抱着一头幼兽：“别来磨我的耐心，范游龙。”话毕，放开了她，站了起来。
“走吧，车子准备好了。”
司游龙头晕目眩地站起来。正是正午，阳光耀目如炬，而门口的洪让宜的身影如一个黑漆漆的鬼魅一般。她应该是在半梦半幻中游走着，游到洪家的马车上。而车帘垂下来，鞭声呼啸，轱辘行将去也。
司随回过神来，便赫然看到偌大的车厢里只她和洪让宜二人。洪让宜揣着手闭目歇着。司游龙比划了一下二人只见二点距离，倒也宽敞，只望一天一夜里不要出什么岔子。
洪让宜倒是安分，一路不做声地歇着。司游龙得以悄然打量起他来。
这人高大健硕，浑身锦绣珠翠，确实有些气度。她想起了新学到的一句话儿：“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同是山阴的世家公子，范家大公子据说也是个脱俗人儿；与之同岁的洪让宜却在尘俗里打滚着。然而红尘中谁不是如此呢？司游龙想着，有些黯然。她自己就是脱了半条命，从尘世的樊笼里挣出一丝生机来。
徐燕子怎样了？
思绪回到面前。眼前那豹子已盯着她看了半日。
“我那么好看？”洪让宜道。
司游龙低下头去。“不知现在是到哪里了？”
“才出了会稽。”洪让宜松动了下身子骨，“还早着。你可以睡一下。”
天大的胆子给了司游龙她也不敢睡。“对了。”司游龙道。“不知那日救了洪小公子的那位徐官人如何了？”
“怎么说起他来了？”洪让宜一笑。
“奴方才感怀这几个月来的际遇，想起患难恩人了。”司游龙道。
“我还道你惦念着他的模样儿。”洪让宜冷笑。“那厮好生打扮一下，倒也还算一表人才。”
司游龙想起那夜他在房间里散发微笑的模样，那目如明星，确实是个美人。看来大家都看得明白。
“一去三月，不曾来信，怕是艰难讨生活去了。”洪让宜道。“是个有志气的后生，不过只身闯天下，光有虎胆可不行。”
司游龙道：“有大公子庇佑，估计徐官人也能得心应手。”
“我不曾庇佑他。”洪让宜笑道。“洪家世居山阴，我怎么庇佑？白手闯天下，这才是男儿气魄。”
司游龙心中暗骂——你依傍祖荫，便是男儿？又自我答了一番：定不是了，是男儿会做出强迫民女的事情来？
天色渐渐黯淡。掌灯的时候，马车也停了。二人下车来，知是到了九江郡境内，倒并不入城，到客舍投宿去了。
店家来问：“客要几个厢房？”
“要两间。”洪让宜道。司游龙便猜洪让宜大概不会对她用强的了，稍稍放下心来。
这客舍人烟寥寥，不过是贵胄人家常来投宿的去处，处处装置也不差。安置好到二楼用饭，司游龙尽仆人之道，为布饭菜。“此处静谧也无外人。”洪让宜道，“你坐下与我一道吃。”
游龙百般推托，洪让宜也懒得再劝：“你不肯，我便把你抱到我膝上坐着。”
司游龙只好坐下，却不敢动筷。“要我喂你？”洪让宜道。“嘴对嘴地？”
司游龙被说不过，硬着头皮吃起来。
“这店家水晶包子做得极好，你尝尝看。”洪让宜给她夹来个晶莹剔透的点心。“这是酱过的鲟鱼子，开春至今正好半年，滋味极好。”又指了指桌上其他菜肴。
好些菜司游龙在范家也不曾见过，洪让宜一一如数家珍。听洪让宜软语温存，真仿佛夫妻对坐而食。“这途中，也就勉强吃点了。”洪让宜道。“待回去山阴，正是吃荷香宴的时候，我带你去若耶溪上吃。”
司游龙闻言警觉起来，便只好悄声敷衍了两句。
这时候旁的一桌客人便来搭腔：“在下这里正好有一盅开春泡上的人面子桃花酒，正是人面桃花双映红——官在下也不愿意卖给俗人，官人乃雅饕，可是有意买了去？”
洪让宜笑道：“人面子桃花酒？好，且来尝尝看。”
那一桌子坐着一群年轻男子，都书生打扮。正值秋凉，打着扇子作状扇着，有的期待地看着洪让宜，有的则满目考究地看着司游龙。
“这位姑娘若饮一杯，必娇胜桃花。”说话的书生笑道。
“这话差矣。”对面的髯面书生则道：“姑娘本已是比桃花娇艳。”
洪让宜听出话中话来，笑道：“我所爱之人，自然是比桃花更艳。”
意下是这女人并不是同行伴游的倡女，那群书生呆了片刻，会意过来，都略略收敛了目光。“如此好酒，不忍独享，还是待到了京师与贵人再饮。”说着，洪让宜便作势要将酒藏起来。那群书生忙上前阻止：“良辰美景佳人在前，怎的不饮？”
髯面书生笑看着司游龙：“姑娘你说是不是？”
司游龙被洪让宜那一句“所爱之人“唬得坐立不安，这会儿被这人一问，登时回过神来：”啊？听洪公子的……“这呖呖莺声娇怯怯的，直将人的心儿软成春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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