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陈沐哭的几近晕厥，众人也没打算今日便去揭开这个弱女子的伤疤，黎炀吩咐民主好生照料陈沐后便带着三人准备离开
众人行至门口，顾烨却突然转头，走至陈沐身边，陈沐正趴在桌子上无声落泪，顾烨便蹲下来与她平视：
“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需要时间来平复，但我也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否则也不会在胡府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今日之前，或许你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但今日之后，你便拥有了盟友，报仇之时已指日可待”
“所以，不管是为了你逝去的家人，还是你自己的执念，抑或是你的盟友，你都没有太多放任自己悲伤的时间，有很多信息我们还需要从你这里了解，只有尽快抓住刘胡二人，才能让逝者安息，生者宽慰，这一点你能理解的对吗？”
陈沐死死的捂住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虽然顾烨没有说过自己的来历，但她却莫名感觉，这个一看便觉勇敢坚毅的少年，一定同自己有着相似的经历，她坚定的点了点头
从偏院出来后，周叔和萧沐云各自去忙，而顾烨去安置陈清的遗骨，黎炀独自回到了书房
一路走来，黎炀莫名烦躁，他察觉到自己正在一遍遍回味顾烨和陈沐说话时的场景
当时，顾烨使用的是以往只在面对黎炀时才会展现的温柔又耐心的语气，而陈沐也明显深受触动，这让黎炀莫名不爽，以至于不是很想理顾烨，但同时，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最郁闷的是，明明很排斥，脑中却仍在一遍遍回放？所以，到底想从这一幕场景中分析出什么呢？顾烨对陈沐有意？还是陈沐对顾烨有心？
按说，顾烨对陈沐的开导合情合理，效果显著，他本应高兴才是，但是一想到他的少年同一位妙龄少女产生了感情上的共鸣，他便觉得牙酸
他不是萧沐云那样的万年单身狗，当代高中生早恋的不少，他在学校时也不乏追求者，虽然因为家庭原因，他从未想过尝试早恋，但不妨碍他知道陷入恋爱的人会有怎样的表现，会嫉妒，会吃醋，会过度担心，会牵肠挂肚，还会渴望肢体接触，而这些，他全都有！
黎炀被自己的发现惊呆了，还不知道顾烨原著中暗恋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自己就先动心了？
转而他又想到，如果原著中也是这样，那黎军师在看到顾烨和李淳在一起时该是何等的绝望？此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直陪伴着顾烨？
黎炀一点也不想体会那种心情，他拒绝承认自己莫名其妙的弯了，更拒绝在顾烨大仇得报前谈情说爱
他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他和顾烨之间只是兄弟情而已，谁说兄弟就不会吃醋了？想想一个人一直坚定的自认是另一人最好的朋友，但有一天却突然发现，这人不只对你好，对其他人也好，任谁都会不爽的吧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最重要的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和顾烨间相处融洽，默契又互相信任，他无意做出任何改变，何况他也是个没有经历过恋爱的少年，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也不确定
所以，先这样吧，等邺城之事尘埃落定后，他再仔细思考，也或许，到那时一切都已有了答案
顾烨拿了茶水和瓜果来书房找黎炀，一推门便见黎炀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以为黎炀是累了，放下东西后去给黎炀按摩肩膀
黎炀拉下他的手：“我不累，就是想事情想的烦躁，所以在放空思绪而已”
顾烨没有答话，抽出手去给黎炀按摩太阳穴
黎炀苦笑，这样的顾烨，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谁
陈沐比众人想象中的要坚强，晚饭后便派民主来传话，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原以为要至少等到明天，还在思索有没有合适的可信赖的丫鬟给陈沐准备一个
黎府内院从主人到下人，全是男的，民主虽细心，但伺候一个姑娘到底不方便，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张大嫂
张屠户夫妇为人正直善良，处事又很灵活，此前曾与黎府多次“同流合污”，应该是可以被信任的，但不管怎样，还是要先问过姑娘意见才行
“黎公子不必为我费心，小女本也就只是个罪人，照顾自己还是可以的”听闻黎炀的提议后陈沐说道
“既如此，那便委屈姑娘了”，黎炀也没勉强，多一个外人，终究多一份风险
“不委屈，黎公子想问什么尽管问吧”，陈沐的语气透着大悲过后的疲惫，但也透着坚定
“姑娘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吧”，黎炀不想给她压力，这个时候问话本就很勉强，只是一方面，他们确实很着急，另一方面，长痛不如短痛，尽早把事情问清楚，姑娘也好尽早开始收拾心情，迎接新生
“事情大概是从刘员外来拜访的时候开始的吧”，陈沐若有所思道
“太宗末年，祖父带着我们一家四口回了邺城，没多久刘员外便来拜访，祖父不满大伯的为人，连带与大伯关系甚好的刘员外也不喜欢，刘员外讨要曼陀罗，曼陀罗黎公子知道吗？它和莺粟一样，都是由西域商人手中传入中原”
“知道，不止知道曼陀罗和莺粟，还知道底也迦，姑娘请放心讲述，如有不懂之处，在下自会询问”
陈沐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正常，黎炀能找出哥哥的遗骨，能猜到自己是陈沐，那知道底也迦也并不奇怪
“那花有毒，祖父并不希望它同罂粟一样流入民间，底也迦害人不浅，我们离开京城时，京城的欢场中已随处可见，据说连皇宫中都有”
“祖父说，这两种植物都是盐商从西域商人手中所得，如今莺粟已被人制成底也迦，害了不少人，若曼陀罗也被有心之人利用，那这世上又会多一个害人之物，因此祖父没有答应刘员外”
说到此，陈沐自嘲的笑了一下：“黎公子或许并不知道，当年伯父便是因为贩卖底也迦才被祖父厌弃，后来更是因为底也迦害了程府的公子而被程尚书报复，祖父一度怀疑，伯父之所以贩卖底也迦便是受刘员外所惑，因此更不可能将曼陀罗交于刘员外，察觉到刘员外认识曼陀罗后，祖父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当时恰好已入冬，曼陀罗很快便枯萎了，祖父便将种子收好，打算再也不种了，哪怕那花开的再美，也绝不再示于人前”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刘员外并没有因为祖父的拒绝而放弃，那一年临近年节时，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去外公家省亲，年前我们回到了邺城，却发现家中已大变，祖父和父亲都是一副神情萎靡，但又易暴易怒的样子，下人们也俱是不敢说话，据说从半月前开始，祖父和父亲便性情大变，时常打骂下人，打骂过后也会不敢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下人致歉以及补偿，但要不了多久又会再次失控”
说到此，两行清泪自陈沐秀丽的脸庞上滑下：“黎公子应该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吧？”
“是底也迦”，黎炀沉声道
“不错”，陈沐抬手抹去泪水，眼神变得凶狠，“那刘老贼为了让祖父低头，竟给他们下了底也迦，可怜祖父和父亲一生清廉正直，竟落得和那些青楼暗巷中的瘾君子一个下场”
“母亲也是知道底也迦的，见到祖父和父亲如此，自是心痛不已，甚至托人打听了刘员外的生辰八字刻在木头小人上诅咒其不得好死”
“母亲查不出底也迦的来源，只得换掉了府中所有的吃食，在祖父和父亲再次发作时，命下人将二人捆住，如此熬过了三次后父亲和祖父似乎恢复了些，母亲大喜过望，只是，这喜悦注定维持不了多久，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不久我们收到了大伯的来信，大伯虽与祖父不睦多年，但到底是血脉至亲，出事前写了信向祖父告罪，信中说程府公子因染上底也迦而变得肆意放浪，程尚书一怒之下命人彻查底也迦的来源，这一查便查到了大伯的头上，大伯预感此事必不会善了，可能还会牵连家人，故而写信告知，望祖父早作打算”
“哈哈哈”，陈沐泪流满面仰天大笑，“早做打算？打算什么？跑吗？祖父和父亲身体虚弱，时常神智不清，哥哥十六岁，我十四岁，能跑到哪去？就算跑了，难道以后全家人都要靠躲躲藏藏生活吗？”
“母亲急的一夜间头发便白了，祖父撑着虚弱的身体先打发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下两名值得信赖的亲随负责将我和哥哥送走，为了不引人注目，祖父让我们分开走，一个往南，一个往北，这样即使被人发现也不至于两个孩子都……”
陈沐哽咽着说不下去，顾烨递给她一块热方巾，姑娘接过后擦了擦脸，感激的看了顾烨一眼
黎炀只觉自己又不合时宜的有点酸，内心狠狠的唾弃了自己一把，然后安慰自己，还好只是微酸，自己还是那个善良正直的小伙，只是过于亲密的兄弟情在作怪而已
“祖父让我们出了邺城地界后再会和，不要去找外公，一旦陈府出事，官府发现少了二人，必然第一时间去外公处查探，最好能一同逃去室韦与大曻的边境，那里是距离最近，又相对平和的两族混居地，且室韦人与曻人容貌相似，易于隐藏身份”
“祖父本想让母亲带着我们一同逃跑，但母亲实在放不下虚弱的父亲和祖父，流着泪说一切都是命，清儿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好妹妹”
“我先出了城，或许真是命，竟然没多久便遇上了流匪，被掳到了三圣山上，到了山上后，发现这些流匪除了我和亲随，还掳了其余六七人”
“当天夜里，又有一波流匪加入，直接杀掉了所有的男人，只留了我和另外两名女子，我虽觉自己必活不了了，但也欣慰，这些被杀的男子中没有哥哥，想必哥哥已在我之后顺利出城离开了”
“我们战战兢兢的又等了一日，没等到流匪将我们带走，却等来了前来剿匪的胡县令和邺城的守备军，流匪不敌，便拿我们做人质，胡县令认得我，同意只要放了我们便可给流匪首领一条活路”
“就这样，胡县令救了我，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回到陈府与父亲母亲死在一起了，哪想到……”
陈沐神情恍惚，众人都心知，哪想到这只是另一段凄苦里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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