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他死了。
不知道是谁帮着立的墓碑，很大，是整个公墓里数一数二大的。
但也是公墓里最冷清的。
如果不是看守的大爷时不时过来帮忙清理杂草，他的坟头多半会被评为绿化标兵。
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墓碑姓名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有生卒年月。
出生的日期恰好的清明节。
墓地里一个中年女鬼随口道：“要不就叫你清明吧。就当鬼的时间来说，喊你小鬼好像有点不合适。”
真是个好日子。就算没有人来祭扫，到这天的时候，墓园里也会热热闹闹的，像是来给他过生日似的。
清明算过，他死的时候，差两天到二十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墓碑上没写。
倒是留了一句话。
女鬼说，那是墓志铭，一个人临死前可以拜托家人做碑的时候刻上去。
她也有，写的是：滚，少来烦老娘。
而清明的墓碑上写着：别在我坟前哭，脏了我的轮回路。
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话真帅，还特别的故事感，直到两个来上坟的姑娘在他墓前笑得前仰后合。
那天，清明学到了一个新词——非主流。
他盯着那两行字，恨不得拿个凿子重新刻一个。
小姑娘变成了大美女，来墓地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也会带上其他人。唯一不变的是，每次路过他的坟前，总是能引来一阵欢笑。
清明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有人会在他这里逗留一会，笑上几声。
又是一年清明节。
他像个视察工作的老领导似的，背着手挨个坟头走过去。
“老刘，你今天伙食不错啊，还有红烧肉，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死了这么多年，老婆还年年来看你；小王啊，你也别吃醋，你儿子今年高考，听说高考特别辛苦的，你得理解一下……”
清明停在了一座新坟前。
墓碑上贴着一张清秀男生的照片，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大。三天前死的，似乎是因为生病。
而他坟前的男人也在这里醉了三天了。
每天天不亮就来，靠着墓碑疯狂干酒，喝得要死要活；天快黑的时候，他的朋友就来把人拖回去。
“这么伤心啊？他是你儿子？肯定不是，你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清明蹲到男人前面，仔细打量了一下，“你弟弟？长得也不像啊。”
“难道他是你的……”清明抬手摸着下巴，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锐利，“表哥的二大爷的妹妹的女儿的堂弟？”
这个冷笑话别说对方听不见，听见了多半也不会想搭理他。
男人的眼中又蓄起了泪水，他抬起手抓握着虚空，喃喃自语道：“小风，你为什么不来见见我？你还在怪我吗？”
“他不见你是因为已经不在这里了，”清明安慰道，“按照其他鬼的说法，死后不用在人间逗留的鬼，都是没有遗恨，过得幸福的人。”
“你在哪？”
清明伤脑筋的挠了挠头。
他站起身，摆了个特别中二的姿势，高声大喊道：“风来——”
随着清亮的声音响起，墓前竟真的凭空多出了一阵风，独独拂过男人的鬓角。
然后，清明就整个鬼化成一滩躺在地上，连个人形都没有了。
男人仰头望着纹丝不动的树叶，呆愣了许久，突然睁大了眼睛，踉跄着爬起来：“小风，是你吗？是你来看我了吗？我很想你！”
清明的身体顺着台阶的斜坡流到了下一层。
他看不到男人了，只能听到对方又哭又笑，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清明觉得有点累了，他闭上了眼睛。
那天过后，男人来的频率渐渐少了起来，带的东西也从酒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甜食点心。
清明有点羡慕。
一年又一年，墓园里的鬼一个接着一个的走了，在死后的九个年头，终于只剩下他一个。
清明回到自己的墓碑前。
看门的老大爷正拔着他坟墓周围的杂草。
“刘大爷，谢谢了啊。”
清明抬手想要给老人家敲敲背，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害得大爷哆嗦了一下，赶紧拢了拢外套，嘟囔道：“今年的倒春寒也太冷了。”
清理完杂草，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放到了碑前。
“这是一个迷路的孩子送我的，分你一块。”
说完，他站起身，走向下一个无人祭扫的坟墓。
清明低头看着那颗奶糖。
他死后，第一次收到祭品。
他尝试着用自己的能力挪动糖果。
原本只是手欠想拨弄几下，也许因为是别人“上供”的东西，清明居然真的“拿”起了奶糖。
他将糖放进嘴里，甜腻的奶香味充溢着口腔。
清明想，自己脸上此时此刻的表情可能有点变态。
人是贪心的。在没有吃到食物前，清明顶多是只心里有点寂寞的鬼，吃过食物后，他现在是个嘴巴特别寂寞的鬼。
于是，除了“修炼”外，清明又多了件事。
他对着每个经过他墓前的人委屈巴巴道：“可怜可怜鬼吧，给点吃的行不行？”
当然，并没有什么人搭理他。
这时，清明终于开始思考那个挺重要的问题了。
为什么他的墓碑没有名字？为什么没有人来祭拜他？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他不能“升天”呢？
清明翘着二郎腿躺在墓碑上面，望着天空的月亮，终于得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答案——他是个黑户孤儿，所以没有人祭拜；他恰好死在外地，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他死的时候可能撞到了脑袋失忆了，所以什么都想不起来；而因为这些巧合，导致他变成了孤魂野鬼。
至于这座坟，也许他是为了救了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才死的，所以对方花大价钱给他找了个好住处。
就在清明感叹自己如此机智时，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而他们明显也不是来找刺激的小情侣。
清明有些好奇，悄悄跟了上去。
公墓在郊区的山上，旁边还有座寺庙。虽然山脚下设了护栏与入口，但后面大片的树林并没有被围起。
毕竟这里也没啥贵重物品，想要溜进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最多有些费力。
两人停在了一栋破旧的木屋前。
那是一个用来堆放森林防火灭火设备的房间，旁边还拉着“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横幅。
不过，因为城市临海，气候潮湿，木屋自从修建后便没有使用。除了偶尔有人过来象征性地检查一下，几乎等同于废弃了。
清明曾经进去过。
应该说，墓园的每一寸土地他都光顾了不下十几次，简直是了如指掌。
木屋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清明光明正大地跟在两人身后走了进去。
屋里还有个男人，席地而坐。在他的身后，一个长相漂亮，穿着高档定制小西装的孩子被绑在地上。
小孩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眼睛蒙着布，嘴巴被胶带贴了起来，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门卫那只找到馒头和咸菜。”瘦高个的男人从怀里掏出装着食物的塑料袋，嫌弃地扔到了木板上。
看守小孩的男人道：“先忍忍，等拿到钱后，想怎么享受都行。”
情况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们是绑架犯。多半是从后山上来的，将人质藏在了墓园里。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新青年鬼，清明是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这招还没用过，不知道行不行？”清明走到三名绑匪的旁边，对着他们手上的馒头榨菜念念有词道，“我诅咒你们，你们坏了！你们变质了！吃了会拉肚子！”
小声重复了几遍后，其中一名绑匪忽然“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
“我肚子疼。”绑匪拿起榨菜看了一眼，骂道，“艹，过期三年了还不扔。”
他刚说完，另外两个人也捂住了肚子。
三人对视了一眼：除非闹鬼，否则小孩肯定跑不了。
主要是他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天，拉在屋子里自个受不住。
达成共识后，几名绑匪齐齐冲出木屋，钻进了树林里。
清明看着木板上榨菜的保质期，皱了皱眉：老鬼教他的这招到底好不好使？
算了，先救人。
清明试了下，发现直接解开绳子对他而言有点困难。
幸好屋里有柄割杂草藤蔓用的镰刀，虽然有点上锈了，但好歹也是利器。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鬼脸憋得煞白，终于把镰刀移到了小孩的身后。
刀柄碰到男孩的时候，他的身体动了一下。
“小鬼，快点，自己把绳子磨开。”清明听着外面的动静，催促道。
刚说完，他拍了下脑袋：真是傻了，活人听不到他的声音，怎么做才能提醒小孩用镰刀？
清明还在那瞎琢磨，男孩却已经坐起身，摸到了刀刃，抵在墙壁上，哆哆嗦嗦地割着手上的绳子。
清明愣了下：“你听得到我说话？”
小孩点了点头。
在这一刹那，清明发誓，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下这小孩，然后作为报答，让他天天、嗯每周、最低要每个月给他上供点好吃的！
清明兴奋地搓了搓手，回头就见男孩的双手已经挣脱了。
他扯下眼前的布，抬头对上了清明的目光，然后望着对方完好的双臂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清明瞬间明白小孩在想什么，立刻解释道：“我有病，不能碰人。”
这话算不得说谎。
小孩子倒底还是比较单纯，接受了这个扯淡的理由。
男孩解开脚上的绳子，往清明的身边靠了靠，稍稍觉得安心了些，乖巧道：“谢谢你，大哥哥。”
“等跑掉了再谢我吧。”清明走到门口，看了眼外面的情况招呼道，“跟我走，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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