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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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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春而至季夏,较为农闲。白田玉扛个黑乎乎炮筒一样的爆米花机,从金银河下游步行而上,沿途嘣爆米花。他嘣爆米花是虚晃一枪,这一枪有讲究,主要针对老人妇女小孩。他连红苕片洋芋片都能嘣爆米花,加上糖精和金黄、翠绿、粉红、淡蓝、浅紫等色素。糖没有,但是有糖精水、蜂蜜水,加的话另收五分钱。

        爆米花机在柴火上摇呀摇,当其停止摇转,将黑乎乎“炮筒”扭过,筒口用麻袋罩住,机关弄好待扳。此时人们不是眼睛瞪得溜圆,就是在掩耳朵——随着“嘭”一声巨响,一团白烟升腾而起,咦这炮声带来的可不是什么毁灭,而是满口袋热腾腾香喷喷的爆米花呀!角钱一嘣!没有谁像他这样便宜,无论村寨大小他都要穿寨而过,吆喝一番。就是一家,半升包谷籽,他都要为人家制作,所以嘣爆米花为他广结人缘。他勾一小点兰膏子爆出的米花像团团白云后面蓝天一样的兰花花,勾点红膏子变成印满小红嘴唇的樱桃花。相熟的小孩和姑娘媳妇他不收钱,收了也能变戏法般将已收的钱退回去,因为这些是他的耳朵和眼线,有谁料得到小孩和大姑娘小媳妇会当眼线!

        晚间他虽然可睡在知青小组和农民家里,但他有幻苦艾香,最爱选择草垛,躺在自然怀抱中来放松一下。他有个不太好听的绰号叫日白客,日白就是吹牛、瞎吹,看书多故事也多。夜深听众散去,蚊虫来袭,他故点燃了幻苦艾香……

        金银河流域的乡民从来好赌,彪悍。大家都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赌技不比人差,賭运则是输一手、赢一手,赌注递增终要捞回的理论。连大队书记都是打眼线的,有一风雨之夜,赌点在河心小岛上一用作收获时临时库房的破屋。公社武装部长带民兵抓赌,用望远镜观察见里面一堆人就在听白田玉“日白”(聊天、冲壳子),日了大半夜的白之后,就歪七倒八睡了。远处守候的武装部长等人蓑衣斗笠难遮斜风骤雨,一整夜打喷嚏声接二连三振聋发聩。

        他赌博玩得溜熟,各种方式无一不精。偷十点半、投色子、扯马骨、出老千,小戏法手上功夫,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洗牌发牌将想要的牌发给自己那是眼手的配合。他在纸牌上做记号,玩宽窄牌是别人始料不及,发的牌可随心所欲。他除玩弄技巧之外还有心理分析,他观察搭档的表情,通过表情和情绪计算其手中的牌,判断出牌是不是在声东击西,他以此来掌握全局。当他入了化境之后,同桌人的牌都像摆在桌面上似的,他可以输赢随意。

        金银滩道班是个赌窝,也是白田玉背爆米花机的落脚处。这晚六队队长九九输得汗水珠儿淌,为了看清楚牌巴掌不停揩汗,把张脸揩得个花儿麻沓。赌完最后一把,他输了近百元,这几乎相当于全家的年终分配。外面下着雨,一片漆黑。为防山水冲毁坡地,他站起无所谓地将斗笠蓑衣穿戴齐整,屁股上吊个捉泥鳅的笆篓,手拿詹红兵送他的电筒——暂时还舍不得拧亮,就扛着锄头巡山去了。

        白田玉光着头跟了出去。他当时作何思维,多年以后对史蕾说道,我觉得不要光嘲笑农民落后,当时九九身上那种闪光的东西,突然刺激得我要哭。

        但他并没有跟九九去寻山,九九也不知他淋得浇湿跟在后面。他跟一段之后发烫的头脑和澎湃的内心开始冷静下来,就往尖山子方向走去了。

        徐来小屋在尖山子朝东的半山腰,原是铁姑娘战斗队搁工具和堆东西的房屋,他看起这里的视野开阔而又遗世独立,加以修缮后便在此棲身。这里春有□□,秋可望月,炎夏有山风送凉。冬天冷,靠火塘取暖。

        徐来半夜开门见他这副样子,火塘有余烬,便拿自己干衣服给他换了,在火塘边对坐下,再来听他说经过。听完后徐来想他接着要说受到什么深刻的人生启迪,他果然道:“吃下的东西,我想吐点出来。”

        “哦?”徐来惊讶得眉毛都竖了起来。因为平常交谈,他都是愤恨不平的语气。“那好,你可以来办学,或开个厂之类,将就你赢的这些钱。”“哈哈,只要允许不在话下!就是办学不敢,他们怕我把学生都坏了,我也怕当□□。”“办厂!你是学化学的,我想起困难年代,我们学校用洋槐树叶子和花做酱油,用什么东西做肥皂,就是这两样,你搞起来了,金银滩农民的生活就改天换地,离共产主义都不远了。”“轻而易举,但是——”“政策不允许。”“唉——”徐来觉得是此生中听到的最焦虑和最掏心窝的一声叹息了。便说:“睡觉。”

        早上,徐来出去后,白田玉翻他的书堆,将其中农作物方面的书,拣几本出来,放在一边。

        传来叮叮当当的打石声。出去听声音来自后山,金字塔背后是采石场,采石这技术活是农民石匠带着知青做,开采的石头用来砌梯田边坎。四人双杠抬块条石从后山绕向前山,几百斤的条石,四人抬也还行。四人又四人,条石一块块,抬着绕山转,圈子要扯圆,久而久之,旋晕了旋晕了,金字塔下半截像磨盘,上半截像磨扇,磨扇转起来了。沙土是从山脚往上背,一背篼儿也就□□十斤,背惯了不算重,最少十几人,多时上百人,上的上下的下,久而久之,机械了机械了,梯田成了织机。知青上上下下,如在织布,我们织,我们织!

        他并听见轻微的凿击声,循声来到“考勤勒石”前。这是一大块平整的石壁,按詹红兵的主意,将完成一定工时的知青名字刻上去,偌大的石壁刻上万名字不在话下。勒石首先把欢乐女子突击队,包括农村姑娘的名字都刻了上去。对知青而言这既是物质见证,也是精神鼓励。因为规定外地知青也可以来修梯田,工时带回去记工分。带回去的“工分票”可以做假,勒石做不了假。自有这块勒石之后,作为知青“挣表现”的见证,在招工上对踏实肯干的知青确实起了作用。到了冬季,来修田的知青多于过江之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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