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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4

        耕父心被一层顽石包裹着,海阔天空能进,侠肝义胆能进,独风月不能进,奈何奈何!他这次于天耳山石榻上,翻个身,眼半开半阖,见琴高、管革、紫姑、如愿正烹茶。石壁背后传出萼绿华的歌声,清越如击钟磬: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褪羽掀裳,双峰挺秀。云髻峨峨,修眉娟娟。丹唇招蝶,皓齿噙香……吁戏,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

        怀中所置何物?一草,似蒲而色红。一画卷。他咽口津液,对嗅到的不是管革等所烹之茶香,而是脂粉与椒蘅之香感到不解。乃复又睡去。醒时怀中草已枯萎。起视石桌上置茶具,热香喷溢,记起这是管革等留下的一壶热茶。然揭壶盖看时,茶渍已干。口未解渴,鼻倒是解了馋,一种自出世未曾有过之馋也。

        他欲将画卷展开来看,就像要拿起地球一样怎么也拿不起来。盖桃红之丝缕,无迹无形,正自其间逸出而植入他的心里。画之神既已抽,徒具空壳,将自灰飞烟灭。故当此之际,纵力大如耕父,能移山填海,却拿不动这幅画。

        耕父如此这般,乃觉腹下燥热,那温顺话儿,怎么蠢蠢欲动?他意甚不解与焦躁,乃照常打个唿哨儿,将吼、雨工、火光兽唤至。耕父问:“我四个一起正睡得好,尔等为何就悄悄起来走了?”火光兽扑嗤笑道:“我三个哪里悄悄走过,每次雷翻阵仗离开,你都不知道也!”雨工道:“这次是十四哥让我们走的!”“何故?”三小兽不答。小神子忽蹦跳而至,指着耕父下面道:“雨工,吼,火光兽,你们看管革使的法术,灵验了耶!”三小兽听了都直勾勾将耕父那里盯着,吼更傻傻地张着口,似要衔住这闹腾之物。耕父不由得也看了自己下面一眼,忙叫声“咄!”令吼闭口。

        耕父犹不知其所以然,说道:“我于黑甜乡中,看见一片白花花汹涌翻腾之物,梨花不是梨花,蟠桃不是蟠桃。现此物犹在眼前,无论我头转向何处,都看见它,将天地都塞满了。好生作怪!”三小兽及小神子互相挤眉弄眼做着怪相。雨工道:“嘻,隔着千山万水,五哥既已望见,可前往一游!”言毕,他们便嘻嘻哈哈,将耕父簇拥而行。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声,小山似的泥块和石头翻着跟斗儿向天空猛窜。尖锐、震撼的擂鼓声和人的摇旗呐喊声与山头、田野和空气相摩擦,令这群躜行者头皮发麻,脚板心发烫,树叶落得满肩,树巢早就空无一鸟。近一点,看见一个巨大的斜坡,人们在斜坡上爆破并从上面掀土,下面许多支运土队伍如游龙在穿梭。有的土担上插有小红旗,这却是一个年轻姑娘,提一盛有小红旗的旗壶,看见谁的土筐拍得最满,又跑得快,她就将小红旗插在这土筐边上,而这担土的倒了土之后便又手执着小红旗向她飞奔过来,对面地缴旗与她,同时,他并在倒土的地方得到记录员所给的一个满分。这些插翅而飞的小红旗与擂鼓和号子并称工地三宝,掀起工地上一个个劳动竞赛的热潮。

        三小兽对耕父道:“五哥!你梦中热气扑腾的大雪,开错季节的梨花,到你面前了耶!”说话间,耕父黑甜乡中见着的千万树梨花就近在眼前。

        此乃许多姑娘妇女,有的挥锹挖土,土块飞如纸屑;有的推车运泥,轻松如走泥丸;有的举旗呐喊,旗也舞动,胸也舞动。耕父身材巍峨,双耳垂肩。不知何时被三小兽和小神子换上一身土布衣裳,浑身挂满鸳篼、箩筐、锹锄,像给这些波涛汹涌的女子送工具来了。他面前这朵最娇细可爱浪花,叫花香果,便是为土担插小红旗的姑娘,她的神态热情豪迈,而又有那么一丝稚气与忍辱负重。

        她看见走来一个魁伟如山、身上挂满锹锄、箩筐的男子,虽惊讶莫名,还是大方地将身体站稳,与他对面而立。这时那根缘分线粉红之丝缕,已打两个如意结,套住他俩。耕父无论惊慌害臊到何等地步,要将身上各种工具卸下,转身而逃,已逃不了矣!

        5

        冷骏在鸭嘴山工地开拖拉机,工地团支书仇鹰对他很好。仇鹰负责工地宣传,欲考大学,抽空子温习高中课程,常向冷骏请教。仇鹰心气甚高,工地看得上眼的就冷骏一个。在递给冷骏的报纸和宣传单中经常会夹一张食堂的荤菜票,每演露天电影,免不了要在放映机旁边给冷骏放只板凳。

        仇鹰与花香果恋爱已有时日。现两人关系变得时冷时热。仇鹰所纠结的是,欲与花香果断交又下不了决心,在这过程中,花香果尽管已二十岁,原较平坦的身材越变越好看了。仇鹰自不会因此而对刘团长发起女子赤膊化有何好评,反之,他在冷骏面前将刘团长骂得狗血喷头。冷骏这点上与仇鹰同声相应,仇鹰诅咒刘团长进地狱,他说之后还要下油锅。

        花香果和另几个姑娘到拖拉机手住的地方来拿他们油腻的工作服去洗,冷骏不让说,你们劳动比我们更累!但还是被姑娘们抢去洗了。花香果送来干净衣服,顺便坐了会。冷骏耸动鼻翼,忽然间情不能已,在她旁边坐下说:“哦,你有股林下之风。”花香果觉衣裙在他浑厚带磁性的声音中轻轻摆动,心想你才是,怎么说话都像有股风啊!问他:“什么叫林下之风?”

        冷骏愣着呢,思绪还在“林下”徘徊。她便又问:“哼,你说我很野吧?”冷骏忙道:“不是,正好相反!”

        他心里却在想这原来是个奇女子。他嗅到一些熟悉的气味,青石,修竹,渊潭,小兽——原来,这是耕父的气场强行进入了花香果体内,花香果已成个神奇的人儿,黄花女而又非黄花女。

        他再看花香果,已走了,那张羞涩又微笑着的脸还留在面前。花香果因见他对着自己发很久的呆,弄得不好意思,就走了。

        白、林之恋以花香果跳河达到高潮。河乃山涧,下游筑堤后,水很深。仇鹰、冷骏等闻讯后跑去。这是冬天,仇鹰脱衣潜下去救人,无果,出水时冻得浑身乌紫。赶快擦干穿上外衣,在火堆边缩成一团。冷骏接着脱下油污的衣裤下水。水下一团漆黑,但他不需用眼,甚至不需用手摸,就凭嗅出她身上散发的“林下之风”气味,一把就从深凼中扯出带了上来。

        仇鹰即在火堆边给花香果做人工呼吸。他口中不断急切地叫“果果”,大家便都走开了。但仇鹰叫冷骏别走,换着做。冷骏做的过程中,花香果有了呼吸,并睁开眼睛。她即死死将冷骏手腕抓住。花香果后来就被调去负责后勤工作。

        举国忽然风行“拔白旗”。这本是知识界和机关单位的事,最先主要针对资产阶级思想,后来凡有不同意见就是白旗,连开会迟到、打盹也是白旗。再后连工人中也拔白旗,每组一二十人,工效最差那个就是白旗。白旗宣布前许多人像“击鼓传花”那样围做一圈,造成人人自危的心理。宣布后白旗站在中间,组长叫声“甩他!”便遭推来搡去,踢来踢去,以不受伤影响出工为度。

        拔白旗运动在占领机关和工厂车间的同时,也向农村推广。各乡都争着多报产量,以免被拔白旗。有的乡甚至向别乡派出探子。因为如果有个乡上报的产量只是实际产量的两三倍,而其他乡多报的是四倍五倍,这个乡就很危险。干部中谁如果对深翻和密植有异议的话,也会被拔白旗,而把积极搞密植一亩地下几百斤种子的论调和作法当“红旗”。农村推广先进经验也采用插红旗和拔白旗,检查评比密植情况的人员背着或腋着红旗、灰旗、白旗和“卫星旗”深入插秧田间,不信你这乡和村的密植程度上不去!

        公社开大队干部会要求限期完成征购任务,这时各大队已经卖了过头粮,按规定人年均口粮黄谷360斤算,连口粮也卖了不少。因虚报浮夸,上面下达高征购指标,无法完成,都不住声。公社书记盛怒之下,大队书记们请他下去搜查。公社书记不去搜查而是搬几杆白旗进会议室。过了看,这是所有拔白旗中后果最严重的,泪奔。

        至于文艺界,更没有哪次运动能够躲脱。这天,鸭嘴山工地早饭时间贴出晚上放映露天电影《洞箫横吹》的海报,不料,这部电影因对农村政策理解有误,而成了白旗被拔掉,让几千民工在露天空坐了几个小时。鸭嘴山水库工地几台拖拉机也开展拔白旗。冷骏与仇鹰谈起这事,仇鹰叹口气道:“你争红旗轻而易举,又不肯拔人家的白旗。那你除了离开,别无二法。”冷骏打个响指,站起道:“那我现在就走,后会有期!”仇鹰听他打的响指有金属声,想拉着看一下手指,他已出门而去。忙叫住:“不忙!你往哪里走?”冷骏转身道:“你说呢?我想听你的意见!”“建议你到技术革新办公室去!”“你说的技术革新办公室在哪里?”“报上最新登出的,破除迷信、钻研技术、改革工具都算红旗!”仇鹰从报夹上翻出张报纸,指着版面给冷骏看:“西河县一个月就破除迷信几百起,技术革新也是几百起,插了千多面红旗!至于你问技术革新办公室在哪里,我的看法是你一旦有了成果,就不是你找它的问题,它自己会来找你!”冷骏想想觉得有理,立即开动脑筋,向洪范献了张“木牛流马”草图。洪范细看了问:“手推车?”他道:“是加上滚珠轴承的手推车。它能大幅度提高工效,并减轻劳动强度。”洪范说:“行,你回县农机厂去搞!”

        冷骏去农机厂画出采用滚珠轴承手推车的图纸,与厂里木匠、铁匠一道很快造出样车。送到工地,跑得的溜溜快,较普通手推车,一辆抵几辆用!

        张宇知道后便果断决策,成立技术革新委员会,自己任主任,在全县推行“车子化”、“轴承化”。技术革新委员会将县农机厂命名为滚珠轴承厂,调冷骏当副厂长。每乡又都有分厂,好叫滚珠轴承遍地开花。

        鸭嘴山工地劳动车子化后,车子——无论手推的、肩拉的、畜力的,又都安装上滚珠轴承。这些车子多数由各乡轴承厂、修车厂建造,少数由县农机厂建造,寿命由几天、十几天到月余不等。于是,冷骏又被紧急调回工地,担任用竹篾搭起的车子修理厂厂长。

        这时报纸粮食高产万斤田、十万斤田挤满版面,再加车子化提高了工效,工地一日两餐改为三餐,“夜战”再加一餐。吃是民工身体的需要,也是精神的需要,吃就是主要的精神生活,吃就是最放松幸福的时候了!而睡,工棚四面透风不说,还随时要夜战,哪睡得安稳呀!随后车子化、轴承化全省铺开。谷川张宇升县委书记,洪范升副县长。

        这天张宇来到修理厂,凑近冷骏耳边说:“把屈美娟调到谷川第一小学,怎么样?”

        冷骏一阵惊喜。乃便说道:“谢谢张书记!但美娟——她是正式老师,调到县一小属于锦上添花。你若肯帮忙的话,我另有一件事……”张宇便将手掌向他竖起,意思不让他说下去。问道:“骆小红,钱婉容,李敏章,是不是?”冷骏顿高兴地双手握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摇了摇:“你记性好,还记得她们!”

        其实这三个名字是夏茹对封四妹说了后,封四妹又对丈夫说过,还不止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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