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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绣梅花


“走吧。”

        韩昭昭怕他耍什么花招,跟在他后面保持稳定的三步距离。

        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出了那屋子,在院子里走了一段路,陈子惠突然停住,韩昭昭亦是停住,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你躲我这么远做什么!”

        陈子惠瞧着小姑娘畏畏缩缩的样子,有些好笑。

        闻言,韩昭昭往前挪了一小步,依旧是他伸出手来都够不到的地方,她的眼睛机警地转着。

        “怕我又骗你?”

        阳光下,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又穿着一身鲜亮的衣服,整个人变得鲜活,有一刻,在他的脸上,韩昭昭看到少年郎的影子。

        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期待,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人变成现在这副一场阴沉的样子。

        “你想知道什么?”

        韩昭昭沉默,抬头打量了一遍他的脸,在心里仔细盘算他的想法。

        有一瞬间的安静,最终还是韩昭昭斟酌着,为了维护在陈子惠心中的想象,问了他一个她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答案的问题。

        “那天管家给我的账本就是假的?”

        “对。”

        “我就觉得我白天一直抓着账本,晚上睡觉的时候又压在身子底下,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掉包!”

        果然符合陈子惠的做事风格,设了一个套,甜言蜜语地哄着你,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你栽进去,她好像摸清楚一点儿陈子惠的行事方式了。

        “你骗我是要做什么?”

        “你一无所知,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上套了,引出来管家以及背后指使他的人。我还真没想到你识破了她。”

        韩昭昭在心中暗暗嘲笑,你真当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傻子?

        “所以后来你见了我才这种态度?”

        陈子惠看着她,微笑道:“有一半是,还有一半是装的,为了引他们上钩,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

        他还以为韩昭昭像传闻中的那样,咸鱼且废,看来人言不可尽信,韩昭昭的脑子还是能转得过弯来的,不愧是韩德元的女儿。

        韩昭昭有些懵,一件件事转变得太快,她摸不清这些人的立场,陈子惠说的似有几分道理,可她不大敢相信陈子惠。

        除了看她的表情,陈子惠与她梦里的一模一样,那种事,她在相信陈子惠干得出来。

        她张望一下四周,无人,低声问道:“那顾刺史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都是我们的人,为了掩人耳目,装作楚王一党的。”

        经陈子惠一说,她在脑中梳理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暂时看来,陈子惠说的还算有道理。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

        “没了,我大概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陈子惠一提起自己,韩昭昭连忙摆手,她想知道的事情,问陈子惠也问不出来,还不如不问,引起他的怀疑,惹来麻烦。

        她拒绝得干脆利索,不拖一点儿泥,不带一点儿水。

        “没事,你了解了便好。顾刺史的事情,就当你不知道,莫要往外说。”

        “一定。”

        “走吧。”

        陈子惠迈了一小步,回头看她一眼,等了她一下,要她跟上。

        这回,韩昭昭和他并排走到了一起,两人之间有半尺的距离。

        这回陈子惠身边虽然没有士兵跟着,但以他这身衣服搭配上他的长相,八成也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她莫名地感觉这身衣服穿在陈子惠身上和合眼。

        刚才被陈子惠耍怕了,见识到人群的威力后,韩昭昭再也不想重蹈负辙。

        和陈子惠走在一起,她也会被众人指指点点,至少找一个人少点儿的地方。

        出了衙门,便是几条岔道,韩昭昭识路的能力算可以,能分辨出衙门相对于府邸的方向。

        她听小丫鬟提起过,晋阳城里的路几乎没有死路,只要方向对,在小路上绕,顶大是绕远,最后也能绕回去。

        “走这条道吧。”

        “你说这条?”

        陈子惠眼睛转了两下,忽然笑了。

        “你是不是不识得道?这条小路是死路。”

        韩昭昭突然被人戳破了心事,尴尬之情一闪而过,沉下气,反问道:“晋阳城里不是少有死路吗?”

        陈子惠微微低头看她,看来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原先她可是带着他,在街头巷尾转来转去,哪处都识得。

        “是很少,不代表没有,毕竟这处是衙门。”

        蓦地,她接收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她想不清楚为何衙门门口会有死路。

        “走这条,这条能到,你看方向对不对?”

        陈子惠指了一条道,这是原先她常带着他走的。

        韩昭昭瞟了一眼,是对的。

        陈子惠抬起脚步,韩昭昭跟上。

        虽然不知道陈子惠要做什么,她直觉这人又要耍她,但她权衡了一下利弊,最终还是选择跟着陈子惠。

        对她来说,晋阳城里依旧不安宁,管家的事暂时了了,但是他后头的人还没冒出来,楚王一党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相对陈子惠,还是楚王一党的人更令她恐惧,楚王以毒辣闻名,若说陈子惠是阴着狠,还给人留个面子,那楚王便是明着狠,落到他手里,更没有好下场。

        这同样是一条小巷子,不过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条街上,稀稀落落地开着几家店,还有小商贩沿着街道摆着摊子。

        还好时近正午,大街上没多少人。

        “不认得这里了?”

        “嗯?”

        韩昭昭仔细地看了一圈,确实没有什么印象。

        “不大认得了,小时候我失足落过一次水,被救上来后发了高烧,之前的事情记不清楚。”

        “这家店还记不记得?”

        韩昭昭顺着陈子惠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家裁缝店,看这样子,有些年头。

        好像是有点儿印象的,尤其门前的那株老槐树,长相奇异,枝叶向四周舒展,阔得很开。

        或许小时候她淘气,在树上爬来爬去?

        “有点儿印象。”

        “这是你小时管家常带你来的那家店,找些新的花样,见到好看的衣服,你便买。”

        “嗯。”

        好好地,问这些做什么?这是又在试探她与管家的事?

        “这家店开了很久,算是老店了。”

        韩昭昭瞧了眼墙上的砖瓦,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的样子,便应和道:“想必有几十年了。”

        “不止几十年,至少一百多年。”

        陈子惠背着手,看了这座房子片刻,若有所思,转过头,等着韩昭昭的下一句话。

        韩昭昭沉默了片刻,半晌挤出来一句话:“是有些年头了,看来这房子是新建过的吧,若是一百多年,一般房子是禁不住这般风吹雨打的。”

        陈子惠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忽然问出来这问题,带着她来到这里。

        或许是为了梦里头的那个姑娘?

        原先的晚上他总会做梦,梦里是夜晚,一个女子在灯下往一件棉衣的袖子上绣花,她用的是大红色的线,照着那图样,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绣,那是一个梅花的图样,凌寒傲雪而开。

        把可是绣工不大好,出来的歪歪扭扭,一点儿也不逼真、细腻,比原来更为张扬。

        这么一个温温婉婉的姑娘,是如何绣出这般张狂的图案的。

        有个妇人透过昏暗的烛光,见到她手中绣的图样,问道:“你这梅花式样是从哪里看到的,好看得很。”

        “街角的那家店,前几日见到的,我亦是觉得好看,往帕子啊,衣袖上绣过几个了。”

        一句话未说完,她咳嗽了两声,手中的针线还没有停下。

        妇人关心道:“可是病了?”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绣:“等我把这花绣完了,多亏这样式原来好看,我绣成这样子还勉强能看。”

        在灯下,她的眼睛格外亮,摸着衣服就像摸着一件宝贝,笑道:“不好看就不好看吧,暖和就行了。”

        她拽过一只袖子,给妇人摸了摸,暖和得很,就像一个小火炉。

        “挺暖和的,给他的?”

        “是啊。”

        “我猜就是嘛,要不然你连针线都不带拿一下的。”

        “我呢,要今天晚上赶着绣完这个图案,明天寄出去,边关冷了,该添衣服了。”

        “边关……”

        妇人欲言又止。

        “我知道,被围两个多月都没有个信。”

        姑娘平平淡淡的,似是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没信儿便是有希望啊。”

        她的手不停。

        这枝红梅的图案又一次映入陈子惠的眼帘。

        蓦地,陈子惠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子,疼,还酸涩,还想哭。

        那姑娘口中的夫君便是他,后来他才知道。

        他想伸出手,想在冰天雪地中抱过她,触碰到的是空气,两人中间隔着现实与虚幻。

        蜡烛亮了一晚上,清晨的时候,姑娘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踏着路上薄薄的寒霜,拿着几件缝好的衣服和几块碎银子,寄到了边关。

        这些事他梦一次,便痛心一次,像细密的针尖扎在他心上,痛心的感觉根本由不得他控制,起床之后,还一脸泪。

        这是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他为这个姑娘而痴狂,他承认这姑娘对自己有恩情,但最后疯得不顾一切,实在不可理喻,不论如何,这辈子,他绝对不会如此。

        他的大业,哪能毁在这女人的手中。

        这韩昭昭与她有几分相似,偏还是他仇人的女儿,他的脸又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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