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春水令 > 第三章.慧远

第三章.慧远


自那日“戒鞭事件”过后,谢焕着实清静了几天。寺内众人本就觉得她孤僻清高,古怪晦气,她也觉得寺内众人捧高踩低,势力善变。

        相看两相厌,干脆少照面。

        谢焕每天梳洗,打坐,抄录佛经,第一眼看到的是同样的太阳,又枕着变化不大的月色浅浅入睡,要不是桌案上不断增高的“成果”,和偶尔来扰她说话的叶辞,她甚至要怀疑自己跌入了一个无限循环永无止境的梦境。

        这一日天色渐渐向晚,谢焕嗅着佛香,突然听见门板上传来啪啪的叩门声。

        她走过去开门一看,原来是闻持师兄的拥趸之一。

        双手合十,她略略弯了弯腰,“小师傅。”

        那才到她腰腹高的小和尚负手而立,做派老成。

        “你这是罚抄不是啊?请佛龛哪?”

        “抄完了。正要给闻持师兄送过去呢。”

        “别去啦。直接给慧远师傅吧。”

        谢焕不解,“与慧远师傅有什么相干?何况师傅不是在闭关吗?”

        小和尚也说不清楚,撇撇嘴梭了她一眼,“哪儿那么多话?这是闻持师兄交代我的。”

        谢焕无法,只好塞给他一块桃仁酥向他道谢,关上禅门。

        “师姐,慧远师傅是什么人啊?”檀一将桃仁酥咬的吱嘎嘎脆响。

        “白天是你,晚上是耗子,你让我安静会儿吧。”谢焕按按眉心,“我也不太清楚,元灯大师不让我扰他清修,只打过几回照面。”

        檀一嚼的满口香脆,不以为意,“那他不是罚主,你是不是还得和闻持师兄说一声啊?”

        谢焕闻言回头,正眼看她,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啊,可算听你说句有用的话了。”

        檀一笑嘻嘻地,故意嚼的更大声,“近朱者赤,近叶辞者黑。师姐认识他以后,嘴也越来越坏了。”凑上前嗅嗅她的禅衣,“但是比以前那个万事不理的佛祖有点人味儿。”

        谢焕端坐挺直,码好一小摞朱红色的佛经,“分头行动?你去给慧远师傅送去,我去找闻持,省的落人话柄。”

        “成。谁让我吃人嘴短呢。”

        和尚吃了堵嘴,尼姑吃了跑腿。谢焕心说这盘桃仁酥也算不辱使命了。

        抱着这十遍的《妙法莲华经》,檀一向松柏森森深处走去,间距或疏或密的青石板路上粘着老苔,腻腻的蹭不掉,就附在她鞋底和鞋周上。

        白日里一派高风亮节、清正峻拔之态的古松,到了夜色四合的时候,居然顿时变作了形态硕大、枝干骇人的魔鬼。时有无根风飒飒一吹,这些肆意张扬的魔鬼简直像是要把她吞没。

        檀一毕竟年纪尚小,有些害怕,也顾不得脚下湿滑,一路加快脚步向深处的禅房光亮而去。就像一只小小的飞蛾。

        慧远师傅的禅房门半掩着,透过窗上糊的高丽纸隐约可见室内膏火明灭。

        吱嘎——

        十二瓣莲花蒲团上盘坐着的僧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向来人望去。

        这是个身材匀称,稍有些娇小的姑娘。

        半尼半俗的打扮,一头乌黑秀发斜斜草草随意挽起,鹅蛋脸型,白皙面颊沁出斑驳红玉色。眉毛恰似地藏王菩萨的新月眉,眼神清澈明亮,睫毛极长。鼻翼颇窄,山根却如秀峰突起。唇瓣似干花凝露,微启时可见一排皓齿。墨染缁衣似乎上过浆,折痕清晰挺直,尺寸好像有些小,露出粉嫩的小腿生着细细的绒毛。脚踝扎在白色布袜里,勒的很紧。

        她右手握着串青玉念珠,左手揽着一小摞朱红色封面,形状窄长的佛经。明明灭灭的,只让人觉得眉眼清致,颇带些稚嫩的媚色。

        檀一不敢做声,只觉得慧远师傅打量她的眼神如一把沾了油的刷子,上上下下刷的她浑身不自在,于是便把佛经放在一旁,双手合十冲着慧远和佛像的方向拜了一拜,转身欲走。

        “檀一。”

        僵硬转回身,“师傅......知道我是谁?”

        年迈苍老的僧人点点头,笑的黏黏腻腻,让她突然联想到来时路上的老苔。

        “你总跟着那个白头发的姑娘。”砂纸打磨糙石一样的声音。

        檀一恍然。谢焕年少白发太出名,慧远师傅知道也不奇怪。

        见慧远师傅没有别的吩咐,她还是打算赶紧离开此地。

        年过六旬的老僧人抬起浑浊昏黄的双眼,从蒲团莲座上直立起身,伸出枯木鹤皮一样的手,突然一下就钩住了她的腰际,揽她入怀,口鼻内湿热浊臭的气息喷在她耳际。

        慧远低笑的喑哑,听起来简直令人作呕,“佛观日月,风月也可。”

        从闻持师兄那里回来后,谢焕自己一个人坐在禅房里翻佛经,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手里的玉石佛珠,指掌间凉凉的触感,她却越数越烦躁。

        回想今日去见闻持的种种异样,她觉得十分古怪。

        她只不过从他背后叫了句“师兄”,一向老成持重,被视为松郁寺接承人的闻持竟能惊的把架上经书推散满地,好像做贼心虚一样。

        谁都知道,她如今是寺里人人可欺的对象。

        闻持虽没有和其他弟子一样使唤她如使下等奴婢,可也不至于连连推她拣经书的手,那样客气地说“不用了,我来拣,你真的不用了”。

        还有他们的对话。

        闻持说,“小焕,世人受苦,你当如何?”

        她以为是打什么机锋,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弟子以为,人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你可怜悯?你可慈悲?”

        谢焕哂笑,“弟子肉质凡胎,难做割臂喂鹰的佛祖。”

        “若此人与你朝夕相对,是你心上珍宝,你又如何?”

        谢焕想了想,“若是他命里该有此劫,我虽心痛难过,却也知怜悯无用,慈悲无用。”

        ——此人与你朝夕相对,是你心上珍宝。

        檀一?

        一直就这样坐到了二更天,檀一还没回来。谢焕揽揽禅衣,习惯性地背上佩剑,扔下书本打算去找她。

        在她的印象里面,慧远是个清正峻拔、高风亮节如古松一样的人物。

        越是这样,对这些规矩之事可能就越严苛。

        谢焕觉得这不关檀一的事,就算是受罚,冤有头债有主,也怪不到檀一身上,一念至此,她脚下忍不住加快动作,打算去“伏法”。

        推开外室那扇半掩的禅门,眼前的景象与她之前的联想正相迥异。


  (https://www.skjwx.cc/a/41/41778/11090292.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w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2.skj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