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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如晦


于此之时,一座七进七出的宅院门前,衣着体面的门房正坐在门前抱鼓石上打着盹。

        不知是谁通报了一声,门房惊得从抱鼓石上蹦了起来,三两步跳下阶壁,只见街路尽头,远远地,一顶青帷四抬软轿向宅院而来。

        这门房不敢怠慢,一路向内通禀去了。

        不出半柱香,宅院门洞大开,一个年纪颇大的管家领着一群人出门相迎,青帷软轿抬到了垂花门,被缓缓置下。

        管家亲自上前躬身抬帘,轿内走出一个身着竹纹灰布衣的青年公子。

        薄唇秀眉,气度温和。

        唯一有些突兀的是他的头发。

        大虞礼制承袭前朝,寻常青年男子皆乌发束冠,这人倒是十分洒脱,不簪不带,松松散散地两边分披着,待长及覆没锁骨就被人用刀无情斩断。微风过处,掩盖了小半张脸,但尚窥到嘴角嫣然鲜明的弧度。

        显然是个蔑视礼教的人。

        “如晦公子。”管家深揖及地。

        “不敢,萧管家,司某一介白身。”司如晦轻轻拱手。

        萧管家有点受宠若惊,“如晦公子,三公子的住处在东边,您随我来。”

        司如晦颔首迈步。

        萧家三公子的居所略显僻静,且又被茂林深篁掩映着。

        楼阁隐现,门前无匾,只立着一块白石,石上朱红阴文篆字——幽篁里。可以想见,白天看它有多风雅清丽,晚上看它就有多诡异渗人。

        司如晦勾勾嘴角,心说,这儿倒像是他会喜欢的地方。

        拨开一丛新竹,管家回身引路,眼角余光注意到了灰衣公子袍袖上的竹叶纹,心里微微闪过一丝异样。

        士人好竹,美人爱花。

        也挺正常。管家摇摇头把这念头甩到脑后。

        只是府内最近有些杂言杂语......

        “萧管家?”

        老管家正捻须琢磨着,听的这一声吓得差点把自己胡子扯下来。

        头上竹枝沙沙卷舒,老管家竭力平稳情绪,“司......司公子,您吩咐?”

        “到了。”司如晦嘴角含笑,指了指前面。

        管家擦了擦额上冷汗,“是,您随我移步。”

        司如晦只觉得随着药味的越发浓烈,他离内室的距离也越来越短。直到有人为他打了帘栊,整个居室也被他尽收眼底。

        榻上的青衫公子半倚着靠枕,身上裹着冬天用的被子,榻边站起一个年过五旬的一家之主样的中年男子,笑着向他招手,“世侄。”

        司如晦认得,这位就是萧家主人萧知礼。榻下站着年龄和身高都是由大到小排列的三个子辈,分别是萧肃深,萧肃怀,和外傅之年的萧肃予。

        司如晦并不与他们寒暄见礼,只径直向榻上的公子走去。

        “听说世侄受诏主治昭明公主的心疾,起复有望,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很为你高兴。”

        “......”司如晦扶着脉,并不答话。

        “昭明公主......怎么样了?已经见好了么?”萧知礼神色试探。

        司如晦沉吟半晌,“簌先,另一只手。”

        萧知礼仿佛习惯了这如晦公子的冷淡,自顾自说的兴起。

        “你父亲做太医院提点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刚直,不然的话皇后娘娘也不会把公主......”

        “如晦自幼失怙,您想必是记错了。”司如晦瞟了青衣公子一眼,“小侄偶然得了一块绝佳的白奇楠,已经将药方配制好了。”

        榻上的公子微咳,促狭地笑了一声。

        司如晦无奈,“人命大如天,我不会做她的驸马,但也不能袖手旁观。”

        萧知礼也多少有些尴尬了,“如晦,小儿近来如何?”

        “还是不要劳心劳力,只不过已经比往年要好上许多了。”

        “如晦公子,”一直不说话的萧肃予弯起一双桃花眼,“我们去前堂吧,三弟的病需要静养,父亲也很关心昭明公主的事情。”

        司如晦点点头,站起身整理药箱,四处擦拭。

        年纪最小的萧肃予踮着脚折回榻边,小声补了句,“三哥,那我走啦。”

        随即蹬蹬蹬地跑远,跟上已经出门而去的一列人。

        室内又恢复了沉寂,只有地上的吊炉袅袅然升起药香,青衣公子下意识地掩住口鼻。

        突然,梁上扬起一道声音。

        “爷,那沈持衡既然有那么一块白奇楠,为何不直接交给司公子,反倒要送给你呢?”

        “白箸,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这个道理我懂,沈持衡更懂。”萧簌先推开厚重的被子,坐直身体捡了一本杂书翻弄起来。

        梁上之人深以为然,“司公子为人正直,要不是与公子自幼相交,那是断然不会在病情上编瞎话的。”

        萧簌先叹了口气,“如晦这人轴的很,你是没看见,我送他这块奇楠的时候,差点没跟我打起来。”

        白箸听的有趣,从梁上翻了下来,“那公子怎么让他收下的?”

        萧簌先摆了个“还能怎么办”的眼神,夹起嗓子学司如晦的语气,“人命大如天~我不会做她的驸马~但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不要就不要呗,公子怎么还上赶着给他送啊?”

        “昭明要是不见好,你觉得皇上会让如晦和咱们的人进宫去?”

        “那倒也是,”白箸笑嘻嘻地凑上前,“爷,这两天盱眙城里没什么大事,咱要不然把阿喙招回来吧。”

        萧簌先从书本字句上抬起眼,“你以为我不想?”

        白箸“噢”了一声,狠拍自己的脑门儿,“蜚蜚姑娘!蜚蜚姑娘到盱眙城了!”暗骂了两句“这小子一天天正事不干”的话,又起了主意,“爷,要不,咱也去?”

        萧簌先干咳了两声,“你爷病了。”

        “嗳哟,得了吧。爷,咱别装了,直接说不愿去就完了。”白箸嬉皮笑脸。

        “你爱去就去吧。我对听叶家大小姐唱小曲儿没兴趣。能把她命保下来,”

        语气波澜不惊,让白箸一时分不清他“没兴趣”的是“叶家大小姐”,还是“听小曲儿”。不过他自己觉得,他家公子多半不是“没兴趣”,而是“不愿见”。

        啧啧啧。白箸自动带入了蜚蜚姑娘的心理。薄幸郎啊。

        “因为失真,所以动人。”萧簌先合上书册,自言自语,“有什么好看的。”

        那书被丢在一边儿,白箸就留了个心眼,发现他家公子刚才翻的正是一本市面通行版《牡丹亭》。

        萧簌先靠在大迎枕上闭了眼,换了个话题,“白喙的魂儿在不在我不管,赶紧把他人给我叫回来。”

        停顿了一下,“过两日有贵客要来。”

        “是,公子。”白箸正色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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