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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章.相拥


在大内伺候的年头按“几十”来计算的人,心思缜密通透,自然不是一个“机敏”二字能说尽的。

        不过对于皇帝陛下的这道指示,郑莲直不由得也诧异了一下。

        让司如晦搬出崇云殿是什么意思,他不是“驸马”吗?公主长命,他是挂名的相公,公主要是有个好歹,陛下就这么一个妹妹,选个人冲喜这位爷也不能走啊。

        丈二和尚挂在他脸上,有种别样的滑稽。穆天歌端详着哂然,“怎么了,莲花,朕的话都听不明白?”

        真聪明的不会装聪明,郑莲直略一弯腰,“回陛下的话,老奴……着实不太明白。”

        “好,知之为知之。”穆天歌颔首称赞,“朕告诉你,朕本就存了牵制萧家的心,公主借兽棋做比喻,朕不是不明白。只不过是借势遂了她的愿罢了。”

        “您是说……公主对他有意?”莲直拣了一方朱墨慢慢用腕子推磨着。

        “也未可知,”穆天歌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啜了口阳羡茶,“总比司如晦那个又轴又硬的白丁强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以刀割发,与宗族决裂的人,你让他对待妻子如何呢?”

        话到这会儿,才咂出些滋味来。

        郑莲直明白,想把昭明公主嫁给萧昱,这绝不单纯因为陛下不喜司如晦的为人,也是给萧家下了好大一个套。

        还是那句话,公主若是长命百岁,他萧家尚主是天大的恩宠。公主要是天不假年,连萧昱带司如晦,都要跟着吃挂落。

        何况萧知礼不如其父,实在是个好大喜功的草包。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萧家长子还是嫩岔儿,再过两三年,马脚露的越来越多,就能轻轻松松地把这个地头蛇连根拔起。

        “陛下英明。”郑莲直发自肺腑地说出了这句场面话。

        ……

        风陵峡谷一带地势奇谲,用叶辞的话来说,它简直就像个中空的蹴鞠球。上有一线天,旁有长流川,峡谷内部中腹宽阔而两端狭窄,很容易腹背受敌。

        “自古华山一条路,”萧昱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扯掉蜡绳,油幢马车的帘子打着滚就落了下来,“既然咱们别无选择,那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可是……”谢焕紧握着春水剑鞘,掌心硌的生疼,“只有一辆马车会不会目标太大了一点啊?我们已知的就有两路人马,若再加上强盗山贼之流,归了包堆咱们十来个人,这不是锅中蟹么?”

        叶辞望天,“我觉得这个地势,瓮中鳖好像更贴切一点。”

        他俩异口同声,“那是你!”

        手肘拄着窄窄的窗条木框,萧昱偏过脸轻笑,“这里不是博浪沙,我们的对手也不是张子房。一辆车有一辆车的好处……”

        车厢并不宽大,恰好能容下他们三人,萧昱注意到角落里有颗琉璃珠子,是他从前买给幼弟的那种,遂舒展手臂将它攥在手里。

        弯下身时,他的脸颊或多或少地蹭到了谢焕的腿上。颌线锋利如刀,却有种异样熨帖的温度。

        谢焕耳朵微红,连忙状似无意的避了避。

        萧昱怎会不知她的心思?薄唇翘起,指间轻弹,琉璃珠子打着旋儿高高飞起,映照着叶辞和她的瞳孔。

        石榴刀嗡鸣。

        叶辞一惊,刚要起身,注意到他用的是刀背,才安心坐下来。

        寒兵加身,谢焕浑不在意地莞尔,“萧公子好别致的手段。”

        她懂了。

        相视一笑,萧昱满意地撤回手。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一个点上,恰恰是他们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候。

        忽然,车厢极其诡异地发出了“咔嚓”一声,萧昱眼神微凛,冲叶辞使了个眼色。

        他会意地点头,撩开车帘,兔起鹘落间便不见了踪影。

        一只穿云箭!

        裹挟着雷霆之势,狠狠地扎在萧昱刚刚拄着的窄木窗框上。银翢翎羽随着木杆轻微晃动,将日光流动的神采捕捉殆尽。

        谢焕苦笑,“长生阁。”

        箭尖淬了毒,萧昱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手势迅疾如飒沓流星,石榴刀圆头的木柄击向谢焕身后的穴位,顺势用小臂一带,略比往日粗暴地将她揽进怀里。脚下也没闲着,乌皮六合靴后跟踢开了座下的暗阁子,扑下身抱着她躲了进去。

        刚才他们坐着的位置早已被射成了筛子。

        “看来他们还在崖上。”谢焕闷声闷气地。说道。

        萧昱抱着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发旋儿上,扬了扬嘴角,“你怎么那么肯定?万一不呢?”

        两人身体间仅有一柄春水剑作隔断,谢焕虽然情知这是迫不得已,终归还是赧然尴尬,抖手指了指头顶。

        “银翢翎羽全部冲上,没有一根是平着扎过来的。”

        萧昱嗯了一声表示附和,这姑娘着实是佛寺长大的,此情此景下尚能心如止水,让他多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

        “……你别这么……”别扭的语气。

        萧昱一乐,“怎么?”

        一只微带薄茧的手拨开他的下颌,“怪怪的,像被人用仵作钩穿脑袋。”

        “……”

        仵作钩?真是被她的比喻打败了,萧昱哭笑不得,侧耳贴着车厢壁仔细听了听,从背后摸到一柄障刀,“他们来了,一会儿你就跟着我,千万别乱跑。”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用哄小孩儿的语气?

        谢焕用手肘顶了他一下表示不满,没好生气儿,“知道了,萧侍郎!”

        ……

        一个甲胄齐全的府兵率先跳进了车厢,目光在一片银羽中梭巡。

        这是个熟脸儿,萧昱认得。

        连个面巾都不蒙,看来是料定他们必死无疑了。

        他心中冷笑,隔着木刻镂花,就见那府兵将银翢翎羽折断了一根揣进怀里,正欲蹲下身查看……

        忽闻飒飒筛风雨,剑光凌厉处,府兵的人头已然滚落在地,唯余春水粼粼然尤自嗡鸣。

        玉雪莹莹的脸孔上透出坚毅的光芒,脊背挺的笔直,是了,她做过杀手。

        萧昱暗骂了自己一句,六合靴狠狠地踹开镂花隔板,障刀撑地,直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还是那句话,一会儿别离我太远。”

        谢焕望着他的透着不甘的肩背,忍不住的深深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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