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未来没有你想象的简单
第二天傍晚，龚小娥便回学校上晚自习了。
十月小阳春，沙岳市秋老虎反扑，龚小娥只穿了一件体恤，依然闷得直冒细汗。
走在校门内的林荫道上，龚小娥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后面的人戳了一下。
她回头，见三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女生都穿着白色衬衫、灰色或者蓝色的热裤，露出了六条雪白的长腿，背着单肩托特包，并排走着，简直是学生中最闪亮的星。
上前来戳她的是柳雨笛。看来另外两个就是她的室友兼闺蜜。
北关向来鼓励学生解放个性，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它总能培养出佼佼者。所以北关并没有着装和发型的要求，你可以如龚小娥一般质朴，也可以如柳雨笛一般美艳。
她们周围三米的范围内再没有别人，特别是女生，有多远则避了多远。
龚小娥忽然也想要离她们三米远。
柳雨笛用下巴示意龚小娥看前面的右方，说：“林多阳。”
龚小娥看了她所指的方向，模糊看见了发着光的白框眼镜。
龚小娥原地刹车，被柳雨笛和闺蜜们没刹住，超过了她。
柳雨笛转头：“啧，气场呢？”
柳雨笛迅速在身旁闺蜜的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两个闺蜜长腿大步迈开，加速超过了林多阳，在她身前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看，然后很有默契地退了回来。
退回来的时候，龚小娥看她们两个人都是满脸疑惑。
柳雨笛不耐烦的说：“别怀疑了，就是她。我知道近看更有冲击力，但谁规定小三一定要漂亮？冲吧，姐妹们！”
于是闺蜜二人组又加速，靠近林多阳，和她保持了一米左右的距离。
见她们竟然没多问什么，龚小娥问柳雨笛：“她们……都知道吗？”
柳雨笛说：“废话，四海山寨里都有幸听过《月亮代表我的心》了。”
龚小娥莫名其妙觉得内疚，可能是为了自己曾经的恋情，或者是审美。
柳雨笛却很大度：“有瓜，当然要共享。”
龚小娥正在疑惑她们要做什么，忽然听见她俩用大得夸张的声音说：“哎呀，有人怎么那么不要脸啊，自己都长得这么抱歉还抢别人男朋友？！”
龚小娥惊了一下。
另一个闺蜜也同样大声地回答：“谁告诉你小三一定要是美女？不过啊，这样的小三挖的墙角一般都不怎么样。”
闺蜜甲又说：“那是怎样的墙角啊？！”
闺蜜乙说：“应该是眼睛像拉链，鼻子像波斯猫，嘴巴像香肠，整个脑袋像饭盒的墙角吧！”
闺蜜甲说：“够了！怎么能在别人背后说闲话啊？！就不怕被别人听见？这真是波斯猫、香肠和饭盒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闺蜜乙说：“我才发现白框眼镜配桃红色发带很酷哎！你也可以试一试，特别是以后想当小三的时候！”
龚小娥低声问：“桃红色发带？”
柳雨笛说：“你看不见吗？人家用礼物包装带系了一个美丽的桃红色蝴蝶结。”随即又点了点头，“看来的确是为悦己者容了，前几天还不见她打扮。”
如果说大声吐槽小三还不具有指向性，但一连点出了程意的外貌特点和小三本人的两个造型特点，就足够让人对号入座了。所以，龚小娥看见林夕阳回头了。她先看了看背后两个热烈讨论的女生，或许发现自己并不认识，然后视线就往后投来。
龚小娥脖子一缩，本能地就想躲。而一条坦荡荡的林荫道，除了绿化带的大树，又有什么地方可以躲呢？这时，柳雨笛忽然移了移身子，站在了龚小娥和林多阳之间的直线上，利用身高差切断了林多阳的视线。
林多阳搜索无果，转身进了教学楼。
那一刻，龚小娥忘了为自己的身高自卑，甚至忘了她应该想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一阵风迎面而来，吹过林荫道。风卷起了一片叶子，从柳雨笛肩头的扫过，“啪”的一声拍在了龚小娥的脸上。龚小娥皱着眉头，把叶子拿开。
柳雨笛的两个闺蜜回到了她身边，兴奋地吐槽着刚才的事情。
龚小娥默默吹着风，跟柳雨笛与闺蜜三人并排走着，没有参与讨论。
因为沙岳市是少风的，所以总是很闷热。龚小娥喜欢吹风，让这少有的凉快吹干额头上的细汗。
很难定义风是一种怎样的东西，微风总是好的，让人觉得很舒服。而风总有狂躁的时候，刮得人生疼。然而狂风毕竟少有，至少龚小娥就从没在沙岳市见过。所以风对于龚小娥来说，就是一个好东西，没有坏处。
上了教学楼二楼，柳雨笛和闺蜜们挥别，闺蜜们还友好地对龚小娥挥了挥手，道：“以后，有事，叫上我们。”
龚小娥感激又害羞地笑了笑。
柳雨笛道：“啧，别扭。”
那时候龚小娥肯定，从前她认为名为柳雨笛的院子门口挂着“内有恶犬，请勿靠近”的牌子，拒她于千里之外。但鼓起勇气靠近，发现里面的狗狗是只微笑天使萨摩耶。
所以就不要让她知道吧，龚小娥决定。
她内心已经为柳雨笛的矛盾形象下了定义——柳雨笛是温柔的，只是时而狂风大作，时而微风徐徐。
这个世界之所以有趣，便是因为这样矛盾的存在。
世间有很多矛盾的事情同时存在，比如柳雨笛的温柔，比如龚小娥的性格，比如水与火，光与影。
晚自习结束后，龚小娥和蒋西一起走向学校后门的关北路公车站。
和程意恋爱的时候，龚小娥每天的必修课都是放学之后在教学楼前的路灯下等待程意，然后两人一起走到学校正门外的关南街车站，程意目送龚小娥上车。但现在一切回复正常，生活回到正轨，龚小娥又和蒋西形影不离了。
为什么要去后门搭公交呢？本来公交线路应该是从前门绕到后门，但最近学校周围道路整修，从前门到后门的一个站距离、原本不到五分钟的路程要塞车二十分钟。
所以搭公交的学生宁愿选择步行到相对较远的关北路公交站，也不要在塞车中累积对家的思念。
要到学校后门车站，就要经过一条由建校就有的老房子围成的胡同，再左转，下楼梯，再经过一座名叫“桃李湖”的池塘，再右转，下坡，就能出校门了。
每座上了年纪的学校，但凡有湖，就有桃李湖。夏天，北关桃李湖会开满荷花，颇为好看，但是无桃也无李。
比起通往正校门的林荫大道，这条路虽然坎坷且遥远，但有别样的景致。就说那条胡同，那可是七八十年的老房子。
北关是历史名校，这样的古董建筑是不少的。白天，走在老房子之间，就会有一种小清新、小文艺的感觉；晚上，在昏暗的路灯下，也有一种悬疑片的感觉。
这一天晚上，龚小娥又和蒋西走在这条别致的胡同里。
蒋西低头一看之后，叫住了龚小娥：“等等我，鞋带松了。”然后就走到路边，弯腰系鞋带。
龚小娥也往路边靠了靠，给下学的人潮让路。现在主干道施工中，上后校门关北路的学生很多，老胡同也热闹起来。不过之前后校门人烟稀少的时候，出过两件伤害事件。受害的有一名保安和一个学生，据说施暴者现在也没找到。还好学校加强了安保，人多以后事情就更没发生了。
然后她的目光移到了青色的墙砖上，用自己不怎样的眼神欣赏着这历史的纹理。她看见一面老墙前种了一棵弯弯曲曲的、像是梅树的植物。这很好，梅花象征着文雅，很为这老胡同增色。梅花树的影子投射到背后的老墙上，同样弯弯曲曲，像水墨画一样。但龚小娥又看见，在那弯弯曲曲的梅花树影子旁边，平行着同样一道弯弯曲曲的影子。
再回头看看梅花树本尊，龚小娥很确定，数量为“一”。那另一道影子是什么？远处的电线杆吗？
龚小娥没找到类似的东西。再说，要是电线杆那么扭曲，这里一定是创意园。
蒋西直起身来的时候，龚小娥指了指影子的方向，问：“那是什么东东的影子？”
蒋西看了看，说：“梅花树？”
龚小娥说：“另一道呢？”
蒋西安静地又看了看，问：“有第二道？”
龚小娥歪了歪头，又看了看投在墙上的其他学生的影子，龚小娥有点困惑地说：“难道我近视的重影已经那么厉害了？”
蒋西担忧地看了看她，说：“配眼镜吧？”
龚小娥说：“看什么时候我妈能批准吧。”
然后两人又继续朝着后门前进。
世界上有很多矛盾的东西同时存在，就比如，老师们——尤其是毕业班老师们明令禁止的手机却又是当代生活的必需品，里边既藏着移动支付端、在线英语词典，也藏着up主新视频、美妆博主的直播以及各种娱乐圈的瓜。
所以即便是北关校风自由，允许学生们将手机带进学校，但各班班规上都有明确立下的一条：不得将手机用在与学习无关的地方。
然而，哪怕是毕业班，手机也容易藏污纳垢似的出现在高高堆起的一摞摞书卷后。
如果是课间，学生们还爱聚在一起不务正业。
比如这天，龚小娥在办公室独自自习完、回到教室的时候，就看见以陈璐的课桌为中心，七八个女生围成了一个厚厚的圈，内层的有趴在自己课桌上的陈璐，反方向坐在椅子上的美君，伸长脖子的丽丽影，难得靠近的柳雨笛，还有一个陈璐的好朋友，叫涂涂；外侧还有趴在丽丽影身上，努力靠近陈璐课桌的阿兔和另几个龚小娥不太熟悉的、从远方赶来的女生。
一走廊之隔的李轩昂几乎被女生们挤出半米，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地去目前还空着的隔壁座看书了。
什么事情让大家如此团结地结团呢？龚小娥也探出脑袋，于是看见了陈璐课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播放着一段美妆博主口红试色的视频。
美君正捏着一支口红，有样学样地往自己的手臂上画，却十分不解：“为什么在我身上这颜色就没那么显白呢？”
陈璐说：“我这可是买的同款同色昂。”
丽丽影表示：“因为人家up是冷白皮，你是普通亚洲皮，当然没人家白~”
说完还接过口红往自己的手臂上抹：“你看！我黑黄皮，最考验口红们的显白程度了！”
阿兔笑说：“你可是我见过最坦诚的黑黄皮……啊说起来，我今天看见女神发的新微博，穿的宝蓝色，老显白了！！”
说着，阿兔用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微博，将某页面展示给大家。
龚小娥伸长脖子一看，屏幕正定格在一个很出名、很有国际范的女星的最新微博。这是女星发的一组九宫格，似乎在展示自己身上的服饰。
该女明星真的很漂亮，甚至漂亮得有种妖气。女星身穿宝蓝色的修身连衣裙，左手涂同色甲油，右手涂墨绿色甲油，保持着一个双手抱胸的姿势，表情似笑非笑，十分冷艳。
“哎呀！这不是女神给flmg拍的图吗？这话题已经是‘沸’了！”丽丽影表情夸张地说，“女神这套图太美了！！”
“嗐，只是接了flmg推广的活儿就这么用力，”涂涂瘪嘴，“不懂的还以为她成了代言人呢！”
那龚小娥不就是那个“不懂的”吗？于是她退到人群外，默默打开手机，登上了微博。
原来热搜的话题是关于该女星为国际一线品牌flmg集团拍的推广照。
flmg集团总部在欧洲，是时装界的天花板，且从来没和国内的明星合作过，别说代言人，推广也是第一次启用国内明星。
但该国际范女星争取到了这条资源。
她的服装、造型都由flmg设计总监亲自操刀，听说还专门飞到了flmg所在的国家进行拍摄。
于是，与官宣合作的话题并排上热搜的，还有该女星与flmg掌门的绯闻，有营销号信誓旦旦地表示女明星倒贴了好些才得到了推广大使的活儿，但也没有石锤罢了。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女星。
首先，涂涂又发言了，说：“我还是不太喜欢她，感觉整得都不自然了，像妖精一样，她有什么好倒贴的啊！”
丽丽影立马反驳：“整容有石锤吗？像妖精也是说明她漂亮啊？再说了，说不定她本来就是来人界发展的妖精，你不知道有好多其他界的居民潜伏在人界之中吗？”
涂涂白了她一眼，说：“说那么不现实的东西干嘛？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刚出道的时候我觉得还好，挺纯的，现在……啧啧啧……我才不信red能看上她！”
柳雨笛冷漠发言：“啧，你家r哥哥名声就好吗？指不定谁倒贴谁。”
人群后的龚小娥在火药味中默默搜索red，原来是flmg集团的掌门人本人。
其实龚小娥并没有找到这位掌门人的高清图，只有一些模糊的偷拍，百度也说flmg的总裁并不爱公开露面。
但哪怕天高哥哥远，圈子较冷门，也不影响他拥有一些忠实粉丝，比如涂涂。
依稀能看出来这位英文名哥哥的确是位美男子，他所处的环境也是国外的样子。又打开微博，龚小娥竟然翻到了模糊的他和国际范女星先后踏入酒店的偷拍。
并且这酒店看起来就像是国外的，倒是印证了绯闻的出处。
美君接过了剑拔弩张的话头，说：“涂涂，你看人家，多容易村的宝蓝色，她也能穿，而且把她自己衬得跟雪一样白……”
涂涂忽然打断：“美君，你是在暗示我就不能穿宝蓝色么？”
美君看了看涂涂的黄皮，立马摆手：“不不，涂涂，我不是那个意思……”
丽丽影已经在试陈璐的第二支新口红了，一面和事佬一般地说：“哎呀，涂涂你想多了，美君是在明说我不能穿。”大家看着丽丽影的小麦皮，接受了这个说法，也都笑开了。
然后丽丽影开始分析女星的衣着：“你们看，她的腿不算细，但是这样的修身包臀裙很好地强调了她的曲线，整个给人很匀称的感觉，而且啊，告诉你们哦，今年最流行的就是这样的欧美风了，又御又a……”
美君说：“哇，丽丽影，看不出来你很懂时尚嘛！”
丽丽影自豪一笑，右手捏着口红，由上至下沿着自己宽松的齐臀卫衣，勉强划出一个s型，又在嘴唇附近虚虚地画了一圈，说：“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的内心早已被时尚腐蚀了。”
柳雨笛忽然说：“我会告诉你们她是我女神之一么？”
女生们安静了一阵，涂涂就妥协了：“好吧，我承认，我说我不喜欢她是因为我嫉妒她跟red闹绯闻。”
没由来的，龚小娥在人群外忍俊不禁。她想，真好。大家都生机勃勃的样子。
“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又有一道声音加入。
众女生霎时间鸦雀无声。
——因为那是一道男人的声音。
——并且那声音很让人感到熟悉。
“是迷人的三角函数吗？”那人继续问，“sin30°等于几？sec30°又等于几？”
女生们一哄而散，触电般地弹回了自己的位置。
女生们深深地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课桌，心里都发着牢骚，为什么这个点强哥会出现在教室？要知道她们从前的暗（明）箱操作可是从来没失手过。
丽丽影转过身以后才想起自己手里的口红，火速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挡住了试过颜色的手臂，又仗着自己优异的数学成绩对贺强粲然一笑，反手将口红放在了陈璐课桌上。
口红的确是陈璐的，丽丽影这骚操作却打得陈璐防不胜防。
陈璐的心里是毫无准备的，表情是失去管理的：“诶……哎呀……不是……丽丽影你竟然！！！……”
丽丽影讪笑着问强哥：“贺老师啊，今天好早呢？”
称呼的转换反映出了女生们的讨好。
贺强拈起了陈璐桌面的口红，漫不经心地转了一截出来：“早，来看看你们这些毕业班的小屁孩现在这个点都在干些什么。”
丽丽影识趣地把头埋回了自己的课桌。
龚小娥刚才只是站在人群之外瞟了几眼，也没有参与讨论，所以她气定神闲地去丢了个垃圾，然后才往自己座位走去。
贺强余光发现了龚小娥的动向，忽然将眼皮一抬，叫住了她。龚小娥拉开自己座椅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贺强。
贺强把手中的口红转了回去，然后做出了递给龚小娥的动作。龚小娥顺手就接了下来。
然后她呆呆地看看口红，又看看强哥；再看看口红，再看看强哥。
强哥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地笑。
难道强哥在这支口红里面留下了什么信息？龚小娥想，比如期中考试的压轴题？或者即将到来的月考的选择题答案？？
不对，这不合理。
龚小娥将口红转出来，又转回去，尝试通过模仿贺强的行为来得到一些启发。
陈璐也不急着要回自己的口红了，反而好奇地问：“强哥把这个给你干嘛？”
龚小娥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女生们见危机过去，也都纷纷好奇起来，强哥为什么没发火，为啥还把这口红递给龚小娥？
陈璐又站了起来，想要跟龚小娥一起寻找口红的秘密。龚小娥没注意这些，也忘了回座位。她已经思考到了另一层——莫非贺强在暗示她——三长一短选短？
“龚小娥。”她听见有人叫她，并且她很肯定那不是陈璐——因为又是一道男声，而且很低沉好听。
她只觉得手上的口红仿佛瞬间变得沉甸甸的，沉重到她捧着口红的双手都在发抖。
但是，她还是抬起了头——她知道，有时候，抬头和不抬头，一个小细节，也会决定她结局的不同。
果然，王崇明正站在她面前。女生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再次缩回了座位，但一个个明目张胆地把头抬得老高，各个脸上写满了对王崇明课前来教室原因的好奇。
龚小娥把口红的膏体完全转了回去，想要深深鞠了一躬。随即又想到来自男神的威胁，于是仅仅垂下了脑袋，恭敬地说：“老师好。”
王崇明淡淡点头，算是还礼。然后说：“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留下一句话，他就离开了教室，完全没有确认被自己点名的人有没有跟着自己动身。
当然，王崇明是深信对方没有那个不来的胆子的。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想到龚小娥哑巴吃黄连的表情，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龚小娥好像把心理活动写在了脸上：口红不是我的，你抓错人了。
以及：我不是才从您办公室回来吗？！
然后他看了看周围，还好没人看见自己刚才的表情变化。
现在还没到上课时间，办公室的老师也没来几个；毕竟比起最后五分钟出现的学生，有些老师甚至一下午都没课，当然不用这么早来。
不过他听说，自从他来北关之后，整个初三的老师精神面貌都变好了；以往可以翘班的晚自习和没课的时候的出勤率都变高了。
有时候他觉得，人类是六界最可爱的种族，没有之一。
进办公室的时候，果然还没几个老师在。
贺强靠在饮水机旁的柜子上看报纸，他身旁是一个已经放入茶包的杯子。
王崇明对其礼貌点头：“贺老师今天不喝咖啡？”
贺强道：“茶让我思路清晰。”
擦身的时候，贺强看着报纸，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逮着人没？”
王崇明说：“托您的福，逮住了。”
接好水，贺强说：“您让人中午来自习，您又总是忙忙碌碌不能守着。我看您别的时间也没啥机会，所以呢，为了维系你与同学间纯洁无暇的友谊，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王崇明笑道：“您维护北关中学与沙岳大学间纯洁友谊的高风亮节永垂不朽。”
贺强果然是十分谦虚地一笑，又将视线投回报纸上。翻过一页，某一处的小标题落入何强眼中。
“关北路伤人事件有偿目击线索征集”
贺强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还没头绪吗？”
另一边，直到王崇明离开，仿佛被点了“暂停”的教室（特别是龚小娥周围）才恢复“播放”状态。
渐渐地，女生们都回着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龚小娥。
龚小娥叹了口气，把口红放回陈璐桌上，准备离开。
陈璐说：“真好，得到了和男神面对面的机会。”除了蒋西，没人知道龚小娥中午在办公室自习。如果知道的话陈璐就不会觉得这对龚小娥来说是件好事。
龚小娥心说，那为何刚才没把口红抢过去，自己争取这个机会？
嘴上当然什么都没说，默默地从教室平移到了办公室。贺强正在自己办公桌上喝着茶、看着报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龚小娥默默瞪了他一眼，进了“特殊办公室”。
还好年级主任总是不在，不然龚小娥觉得自己会成年级上的红人。
驾轻就熟地进入最内侧的隔间，在王崇明对面坐下。
王崇明说：“这个周末，月考结束以后，我会进行家访。”
龚小娥抬头，目瞪口呆。
王崇明道：“为什么惊讶？”龚小娥觉得他话里有话，即，“作为研究你们六界史学习情况的交流代表，研究一下你这位六界史竟然从来没合格过的差生的生活环境等外部因素，有什么问题吗？”
觉得自己读懂了王崇明的潜台词的龚小娥羞愧低头，瞪大的眼睛又缩小了：“没……没有惊讶。”
王崇明问：“家在什么地方？“
龚小娥说：“不近，公交40分钟。”
王崇明问：“每天公交车？”
龚小娥表示肯定。
看了看自己的脚尖，龚小娥迟疑道：“那啥……”从四海山寨回来以后几天，虽然龚小娥有乖乖地中午来办公室自习，但王崇明也都不在。好像这么些天，她和王崇明又不熟了。特别是每每想到那至今停留在她有去无回的表情上的微信对话，龚小娥就觉得王崇明果然是另结新欢了。
她暗自一顿：结啥欢？这……是什么想法？她龚小娥又不是曾经跟王崇明有过一段、现在却被抛弃的怨妇。
有了程意的前车之鉴，她龚小娥已经骨气爆棚。
龚小娥沉浸在自己内心的小剧场里。对面，王崇明挑眉，看她。
龚小娥抬头道：“您手机都替我备上了，有事微信行吗？”言下之意是别有事没事找理由让人来办公室了。万年恐惧办公室的龚小娥都来习惯了。
王崇明依然淡淡道：“话，当面讲总是更好的。”
龚小娥翻了一个大白眼，选择沉默。
不料，王崇明补充道：“有事面谈，没事发微信。”
龚小娥将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可是您看起来好像很忙的样子，我之前发的微信您也没回。”
王崇明看着她，眼里情绪不明：“那个表情包吗？”
龚小娥忽然有些生气：“您都看了，那不就是了？”
看都看了，也不回。
那时候王崇明的表情让龚小娥看不懂，只听见他沉沉道：“那时候，我手里有别的事，没及时看见。并且这段时间我有些忙。”
龚小娥愣愣地看着王崇明，没想到他会认真解释。
只听王崇明又道：“抱歉，让你多想了。以后一定会回的。”
龚小娥还没揣摩出这句话的意思，预备铃就响了。欢快的铃声与她掷地有声的心跳汇成了美好的交响乐。
经过首肯，龚小娥被王崇明目送回教室去了。
回教室的路上，龚小娥手机震了一下，她取出，见是来自王崇明的微信。
内容是和她发的一模一样的表情包。
龚小娥呆了两秒，随后腹诽道：“不如不回。”将手机揣回兜里，龚小娥用力嘟起了嘴。
那不是生气或者委屈的嘟嘴，是想要将猖狂的笑容憋回去的用力动作。她哼着小曲，一蹦一跳。
回到教室的时候，周围的女生们正在讨论王崇明。
丽丽影激动地说：“我觉得吧，男神不是一个普通的博士生。一看他就知道是经历不凡的人！”
陈璐伸出一只手，对着天空，做了一个抓住什么东西的动作，然后收回自己怀中，极度深情地说：“啊，他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不凡与优雅的气质，深深俘虏了我的心。”
阿兔调侃道：“他存在你婶婶的脑海里。”
柳雨笛继续看书。
美君神秘地说：“说不定啊……男神就是传说中的潜伏在人界的非人界居民……看他的气质，说不定是神族哦！”
丽丽影用食指敲着桌子，说：“美君，一看你就是只顾着吸男神的绝世美颜忘记听课。男神说过他是个’人’！”
龚小娥带着无比别扭的表情坐了下来，说：“希望男神能做个人吧！”
随后又转身问陈璐：“璐璐，可以把你关注的美妆博主发我吗？”
同桌们都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龚小娥，寻思着她是不是想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龚小娥挠着头，娇羞地笑道：“我……想研究一下……怎么变可爱……”
当天，晚自习的间隙，龚小娥掏出手机，犹豫一番，还是给王崇明转了四百元的账。那是她半个月的生活费。转账备注：“手机还款第一期”。
三秒钟后，微信显示她的汇款被对方退回。
又过了一秒，简单的文字回信便到了：“不用。”
两秒后：“记得通知家访。”
龚小娥面无表情地锁上手机，扭头问柳雨笛：“如果说……一个女生，在失恋的时候，身边出现了一个比前男友优秀n倍的男生，每天都各种刁难她……”
柳雨笛说：“啧，说重点。”
龚小娥说：“女生很普通，长得一般般，成绩一般般，但那样一个优秀的男生……很优秀很优秀……”
柳雨笛说：“是不是高富帅，iq200，表白的女生超过299999个，但对女人没兴趣，周围没半个情人的影子……”1
龚小娥呆呆地点了点头，心想，虽然不知道王崇明富不富，但是90都说中了吧？但为什么她会知道？难道已经被别人看出来了？
然而柳雨笛继续说：“因为女生没地方住了，她才发现原来他爸爸跟他爸爸是朋友，于是她住进他家，他们就像欢喜冤家，总是斗嘴，但是有一天那个男人给了女人一个恶作剧一般的吻，于是……”
“那个……请暂停一下……”龚小娥怯怯地打断。一开始好像觉得柳雨笛说得还有几分相似，但后来已经明显跑题了，而且好像有什么别的情节乱入，“情况……不是这样的……”
柳雨笛不耐烦地说：“啧，现实会有这样的情节吗？”
龚小娥着急地辩解道：“有……有的……我朋友。”
柳雨笛：“‘我的朋友就是我系列’？”
龚小娥缓缓点了点头。意识到露馅，又疯狂摇头。
柳雨笛拿出了耳机，一圈圈解开了缠在上面的耳机线，嘴里说：“那他纯粹是看不惯你。你以为是他喜欢你吗？”说完，她看了龚小娥一眼。
龚小娥垂下了头。
“少看点言情小说。”说完，柳雨笛塞上了耳机。
晚自习后，蒋西说这个点人最多，公交车没法挤上去，与其在站台上等，不如多在教室看会书。
虽然不喜欢学习，但龚小娥也赞成。那种在公车上被挤得双脚悬空的感觉她也不喜欢。
于是，在下课二十分钟以后，龚小娥和蒋西才踏上归程。
路上，蒋西好奇地问：“最近……和男神都聊些什么呢？”
龚小娥仰天长叹，无奈道：“中午他都不在，也没聊什么。但他刚才说要对我家访……”
蒋西满眼开心：“男神这么快就打算见家长了？”
龚小娥甩着脑袋：“他就是讨厌我！他第一堂课前撞到我去找程意，然后……”然后和她一起躲山洞，失恋也被他撞到……再后来生死大漂流，被她坑了三部手机。今天还被撞见玩口红……
龚小娥脑回路清奇地想，也不知道男神能不能分清楚口红色号，能不能看出来女生小心机的妆容？
她……
不敢想不敢想。
她有很多把柄在男神手上才是最重要的！
蒋西双眼笑得弯弯的：“哦，是这样哦！”
龚小娥低着头，嘟着嘴说：“我为什么那么倒霉呢……开学不久就被强哥批评教育了早恋的事情，然后被男神盯上……马上要月考了，我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还有希望么，我还能毕业么……”
蒋西肯定地说：“当然！据不完全统计，平时考试的成绩吧，和中考成绩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好多同学都会在中考考场上成为一匹黑马！所以除了中考成绩，都没必要灰心丧气……”
这种情况龚小娥也听说过。好像在北关，这种事情还特别多。有些善良的老师也会告诉学生，北关教学成果突出的一大原因就是平时的严格训练，北关的自主考题难度会比统考考题高很多。所以北关学生在统考考场上就显得十分优秀，因为比起以往做的训练，这些中考、高考反而弱爆了。也是因为如此，很多北关学生在中、高考的时候都会突飞猛进6、70分。
蒋西建议道：“把平时做错的题目好好弄清楚，碰见就不会再错。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如果每天累积一点点，到时候也能累积成百上千的题了，对吧？”
“这么说，我真的还有希望？”龚小娥语气有点颤抖。
她只觉得心中热血上涌。
趁着热血上涌的劲，龚小娥停下了脚步，调头往回跑：“激情学习，最为有益！我回教室拿六界史试卷，你先走吧！”
蒋西想要叫住她：“可以先复习你今天带回家的东西啊！”
龚小娥已经跑出去老远，回头喊道：“我什么东西都没带回家！——我知道我带回家也不会看的！”
那一刻蒋西竟然觉得龚小娥是个小机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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